译文: 退避时有所系恋,有疾病危险,畜养臣妾则吉祥。
含义: 退避时因系恋官职或人情而犹豫不决(系遁),会带来如疾病般的危险(有疾厉)。此时,若能像管理家奴婢妾那样处理好身边琐事(畜臣妾),则可获吉祥。象征退避需果断,并妥善安排后事。
九三故事:
箕子虽已退隐,但仍心系宗庙社稷,时常暗中打探朝政,内心煎熬(系遁)。终费仲探病无功而返后,太师府外监视的甲士悄然撤去,那扇朱红大门仿佛真的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
九三故事:
府内,箕子的“病”似乎也渐渐“好转”。他不再终日卧床,偶尔会在庭院中散步,或是坐在书房里,翻阅那些蒙尘的古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清癯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表面看来,他确乎已是个远离朝堂、颐养天年的老人。
然而,他的内心,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那座吞噬了无数忠魂的朝歌城。
系遁——他的身体虽退,心神却仍被无形的丝线牢牢系在波谲云诡的朝政之上,如同飞鸟困于粘网,挣扎不得,徒耗心力。
每日清晨,老管家从市井采买归来,总会带来一些零碎的消息。这些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箕子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暗涌。
“大人,听闻陛下又要兴建新的‘摘星楼’,比之前的更为宏伟,需征发十万民夫……”
“今日市集议论,东夷贡品不足,陛下震怒,已派大军前往征讨,恐又要生灵涂炭……”
“有传言说,亚相比于大人……昨日在鹿台……因强谏……触怒陛下……”
老管家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下去。
箕子正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褐色的药汁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素色的衣袍。他抬起头,盯着老管家,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原本沉静如古井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悲恸撕裂。
比干!他那性情刚直、心怀社稷的侄子!他终究还是……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箕子强忍着咽了下去,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巨石堵住,呼吸骤然困难起来。他挥挥手,示意老管家退下,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积聚,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从那天起,箕子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就是比干血溅鹿台的惨状,是梅伯在炮烙上挣扎的焦影,是微子启离朝时悲凉的背影。白日里,他食不知味,精神恍惚,时而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喃喃自语,时而因宫阙方向传来的隐约钟鼓声而惊悸不已。
他仿佛能听到朝歌在哭泣,能感受到这片土地在纣王的暴政下痛苦地呻吟。他为自己此刻的“安然”退避感到羞愧,一种无力回天的巨大挫败感,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有疾厉——这因内心系恋、忧思过度而引发的“疾病”,来势汹汹,比任何风寒体热都更为凶险(厉)。
他再次卧床不起,这一次,却非伪装。
脸颊迅速凹陷下去,眼窝深陷,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竟在短短数日内变得雪白。咳嗽日益剧烈,有时甚至会咳出淡淡的血丝。
老管家忧心如焚,再次请来了信得过的医者。
医者仔细诊脉,望闻问切之后,眉头紧锁,对守候在旁的老管家低声道:“太师此症,甚是蹊跷。外感风寒已清,内里脏腑却愈发虚损。脉象弦紧如绞索,乃是……乃是……”
“是什么?”老管家急切追问。
“乃是心结所致,郁气攻心,五内俱焚之象啊!”医者叹息摇头,“药石之力,只能治标,难除其根。若心结不开,郁气不散,纵有仙丹,亦难回天。”
心结所致!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意识昏沉的箕子耳边。
他躺在榻上,医者与管家的话清晰地传入耳中。一时间,过往种种在脑海中翻腾:酒池旁的惊险,费仲探病时的坚定,以及近日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忧思与愧疚。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了!系遁!他一直都在“系遁”之中!
他的身体虽隐于府邸,他的心却从未离开那片污浊的泥潭。他为自己无法力挽狂澜而自责,为忠臣的惨死而悲恸,为江山的倾颓而焦虑……这些情绪,如同慢性毒药,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
既已选择退避,为何心仍系于朝堂?
既知无力回天,为何还要以此自戕?
这哪里是退隐?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殉道,一种更为缓慢、却也更为痛苦的自我毁灭!
幡然醒悟的激荡,冲散了些许盘踞心头的阴霾。
他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对守候在床边的老管家和几位忠仆说道:“取……笔墨……还有,请几位少爷过来……”
他不再沉浸于无法改变的外界纷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身所能掌控的方寸之地——这座太师府,以及府中依赖他生存的族人仆从。
畜臣妾吉——是时候像妥善管理家奴婢妾一样,处理好身边这些最为切近的人和事了(畜臣妾)。这或许不能改变天下大势,但至少能带来眼前的一方安宁,或许……这便是此刻的“吉”之所在。
他强撑着病体,倚在榻上,首先召来了自己的子侄晚辈。
他看着这些尚且年轻、眼神中带着迷茫与不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责任感。他不能让他们因自己的“系恋”而失去依靠,更不能让他们被外界的污浊所沾染。
他开始为他们授课。不再仅仅是《诗》《书》《礼》《乐》,更多的是先祖的遗训,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是观星、农耕、甚至是一些简单的医理。他告诉他们:“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然我等于一室之内,亦当循理守正,格物致知。读书非为仕途,而为明理;耕织非仅为衣食,亦为修身。”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平和力量,慢慢抚平了年轻人心中的惶恐。
接着,他召见了府中所有的管事仆役。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问大事,而是开始关心细节。仓廪中还有多少存粮?今年的冬衣可曾备齐?负责采买的,哪家的货物更实惠?负责庖厨的,如何搭配更能滋养身体?甚至园中花木的修剪,他也略作指点。
他将府中事务重新梳理,明确各人职责,赏罚分明。他让老管家将多年积累的治家经验记录下来,传授给年轻的管事。他鼓励仆役的子女也跟着识字、学算,给予他们上升的希望。
起初,众人见他病重还操心这些琐事,皆感不解。但渐渐地,他们发现,府中的气氛变得不同了。
以往因主人忧心朝政而弥漫的压抑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和踏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得到什么,府邸如同一个精密的器具,在各司其职中平稳运行。
箕子自己也仿佛找到了新的支点。
当他专注于教导子侄,看到他们眼中闪烁出求知的亮光时;当他处理家务,看到府中诸事井井有条时,那种源于“系恋朝堂”的无力感和愧疚感,似乎被一种更为实在的、创造和维护秩序的满足感所替代。
他不再整日竖着耳朵探听外面的消息,不再因遥远的悲剧而摧折自身。他的心,从广阔而无法掌控的外界,慢慢收回了眼前这片可以经营的土地。
药,依旧在喝。
但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心结,在日复一日的“畜臣妾”中,悄然松动了。
咳嗽声渐渐稀疏,苍白的脸上开始恢复一丝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清亮、沉静,不再有之前那种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痛苦挣扎。
他走在庭院中,会停下来看看新栽的梅树是否吐芽,会问问负责饲养仙鹤的仆役,鹤群的羽毛是否光亮。他甚至开始有心情,在天气晴好时,抚弄一番那许久未动的古琴。
琴音淙淙,虽不及往昔激越,却多了一份历经劫波后的通透与平和。
畜臣妾吉——妥善安顿身边之人、身边之事,所带来的安定与和谐,如同一剂温和而有效的良药,滋养着他的身心,驱散了“系遁”带来的“疾厉”。
他明白,退避,不仅仅是身体的远离,更是心神的割舍与转向。唯有将系恋外物的心,收回于自身可掌控的范畴,方能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也为身边人,求得一线生机与吉祥。
庭院中的那株老梅,历经寒冬,枝头终于绽出了几点嫩红的花苞,在残雪中显得格外夺目。
深入描绘了箕子在初步实现身体退隐后,因内心仍强烈系恋朝政、忧思国事(系遁),而导致忧思成疾、病情急剧加重(有疾厉)的凶险过程。医者“心结所致”的诊断,成为其幡然醒悟的契机。箕子深刻认识到,真正的退避必须割舍对无法掌控之外物的执着。他将注意力从波谲云诡的朝堂,转向自身所能经营的家族内部,通过悉心教导子侄、妥善管理仆役、厘清府中事务(畜臣妾),重新找到了内心的秩序与安宁。这种向内求索、做好眼前之事的转变,不仅使其病情逐渐好转,更让整个家族在动荡的外部环境中得以保全并维系和谐(吉)。此章生动阐释了遁卦九三爻辞的深刻寓意:退避之道,贵在身心合一。若身退而心系,必致内耗成疾,招致凶险;唯有果断割舍不必要的牵挂,将心力专注于妥善安顿身边人与事,方能趋吉避凶,为彻底的隐退奠定稳固的内在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