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晨露掠过青云宗主峰，将论剑谷四周崖壁上的“青云”二字吹得愈发清晰。一个月前剑冢的寒意尚未完全从林小满骨血中褪去，宗门大比的喧嚣已如潮水般漫过山谷。
这处四面环山的谷地，本是历代祖师试剑之地，此刻中央那片青罡石铺就的平地泛着冷硬的光泽——传闻百年前有金丹修士在此对决，剑罡劈碎山石，唯有这青罡石能完好承托余波。北侧依山而建的观礼台层层叠叠，最前排的执事弟子已将宗门制式的青布坐垫摆得齐整，后方却早挤得水泄不通，外门弟子的喧哗、内门弟子的低语，连带着闭关长老袖口扫过石阶的轻响，都混在风里，成了大比开场前最鲜活的背景音。
十座方形擂台在谷地中央排开，淡青色的防护阵法如薄纱笼罩台身，阳光透过阵法时折射出细碎的光晕。林小满跟着陈师兄往观礼台角落走时，恰好看见阵法边缘凝着一滴晨露，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极了苏小小此刻攥着衣角的手指。
“别怕，你带的清心丹能定心神，实在不行就往角落躲。”林小满侧头看了眼苏小小，女孩的脸白得像刚研磨的丹粉，连束发的青带都在轻轻发抖。她伸手帮苏小小理了理歪掉的衣襟，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背——这姑娘明明前几日还捧着新炼的护心丹，说要给他们每人备上三粒，此刻却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谁、谁怕了！”苏小小猛地抬头，鼻尖却泛了红，“我就是觉得……那擂台太高了。”
石猛在旁边听得哈哈大笑，粗粝的手掌拍在苏小小肩上，差点让她踉跄着撞到栏杆：“怕啥！等会儿看哥把对手都轰下台，让你在台下捡灵晶！”他今日特意换了件新的外门弟子服，却没注意领口还沾着昨日练拳时蹭的草屑，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台上的阵法更让人觉得安心。
陈师兄没接话，只是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主观礼台最左侧的位置。那里坐着几位峰主，其中一位穿赤红火纹袍的修士正指尖凝着一缕火焰，漫不经心地灼烧着落在袖口的飞虫——那是天火峰的峰主，据说此次大比的种子选手里，有三位是他的亲传弟子。“这次内门弟子里，有五个已经摸到筑基后期的门槛，”他收回目光时，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穗，“你们若是遇上穿月白内门服的，尽量避开。”
林小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好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厚土峰的那位弟子正站在丙组签到处，上次黑风山脉一别，对方肩上的伤该是好了，此刻正抬手将落在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耳尖那道浅浅的疤痕。她刚想抬手打招呼，一阵无形的威压突然从主峰方向压来，像是有人将整座山的重量都揉碎了撒在谷中。
喧闹声戛然而止。
数道流光划破晨雾，落在最高处的主观礼台。为首的玄诚真人穿着紫金色云纹道袍，腰间悬挂的墨玉令牌随着脚步轻晃，他走过时，连观礼台边缘的野草都微微垂首。执法堂的严长老跟在身后，玄铁打造的令牌碰撞着腰带，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传功阁李长老手里那柄玉骨折扇的轻响形成奇妙的对比。孙长老和吴刚坐在稍后排的位置，前者正用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后者则挺直脊背，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扫过台下时，让不少弟子下意识地攥紧了兵器。
“青云立宗三百年，靠的不是山门险峻，是手里的剑，心里的道。”玄诚真人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灵力，每个字都能落在弟子们耳中，“今日大比，比的是修为，更是心性。若是有人敢用阴毒手段伤人性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执法堂方向，“严长老，按门规处置。”
严长老起身拱手，玄铁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喏。”
没有多余的寒暄，玄诚真人抬手示意，传功阁的执事长老便提着香炉飞身落在中央擂台。他将香炉放在台角，紫红色的香线刚一点燃，便有细微的青烟缠绕着阵法往上飘：“第一轮混战淘汰！所有参赛弟子按抽签入组，十座擂台各占一组。一炷香后，留在台上者晋级！”
话音未落，十道莹白的光幕突然在擂台上方亮起，弟子们的名字像星子般在光幕上飞速滚动。林小满盯着丙组那片光幕，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诀——上次在剑冢悟到的“剑心通明”此刻竟微微发烫，让她隐约能感觉到周围弟子的灵力波动：石猛身上那股刚猛的土属性灵力在戊组方向躁动，苏小小的木属性灵力则像受惊的兔子，在己组光幕下轻轻颤抖，而陈师兄的金属性灵力，正稳稳地落在甲组的位置。
“还好没分到一组，”苏小小松了口气，指尖的冰凉终于退了些，“不然我肯定会拖你们后腿。”
“说什么傻话。”陈师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等会儿上台后，找个角落待着，记得把我给你的护心丹含在舌下。”他转头看向林小满，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普通的铁剑上，“你的伤……”
“早好了。”林小满晃了晃手腕，剑穗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摆，“倒是陈师兄，等会儿别太拼。”
石猛已经提着拳头往戊组擂台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喊：“等哥赢了，晚上请你们去山下的醉仙楼吃烤灵鹿！”
林小满笑着应了声，转身走向丙组擂台。近百名弟子已经在台下聚成了圈，有人正用灵力擦拭兵器，剑刃反射的光晃得人眼晕；有人则闭着眼调息，指尖凝着淡淡的灵力光晕。厚土峰的弟子看见她，笑着挥了挥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上次多谢你的止血丹，这次要是遇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那我等着。”林小满也笑了，刚想再说些什么，执事长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丙组弟子，上台！”
近百道身影同时跃起，青罡石被踩得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小满落在擂台边缘，将灵力尽数收敛——她能感觉到，有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来自西侧，那名穿灰袍的弟子正盯着她的铁剑，嘴角勾着轻蔑的笑。她没理会，只是将“剑心通明”缓缓散开，刹那间，擂台上所有人的灵力脉络都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东侧那名天火峰弟子的火属性灵力如窜动的火苗，西侧灰袍弟子的金属性灵力像钝刀般沉重，而厚土峰弟子身上的土属性灵力，则像厚重的城墙，稳稳地护在周身。
“开始！”
香炉里的香线刚烧到三分之一，混战便炸开了。
火属性法术的热浪瞬间席卷了半个擂台，一名弟子来不及躲闪，衣角被烧得滋滋作响，他惊呼着往后退，却被身后的人一脚踹在膝盖上，踉跄着摔向擂台边缘。林小满侧身避开飞溅的火星，刚站稳便看见那名灰袍弟子挥着剑向自己刺来——剑刃上裹着厚重的灵力，显然是想一击将她劈下台。
她脚步轻轻一错，用的正是在黑风山脉悟到的“摸鱼步法”，身体像被风吹动的柳絮，恰好避开剑刃。同时手腕翻转，铁剑贴着对方的剑脊滑过，剑尖在对方手腕处轻轻一点——那里是灵力流转的薄弱点，灰袍弟子闷哼一声，剑势顿时滞住。林小满借着这一点的力道往后飘开，刚落地便看见厚土峰的弟子被两名修士围攻，他背上的土属性护盾已经出现了裂纹。
“这边！”林小满抬手将一道灵力打向其中一名修士的后腰，那修士惊呼着转身，厚土峰弟子趁机挥拳砸在对方胸口，将人轰得连连后退。
“谢了！”厚土峰弟子抹了把额角的汗，刚想再说些什么，便被另一道剑光逼得转身防御。
擂台上的人数越来越少，青罡石上渐渐沾了血迹，被防护阵法挡住的灵力余波在台边凝成淡淡的白雾。林小满躲在擂台东侧的角落，看着剩下的弟子们互相厮杀——有两名修士原本联手清场，此刻却为了争夺擂台中央的位置反目，金铁交鸣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她正想趁机调整气息，一道炽热的刀芒突然从斜后方袭来，带着灼人的热浪。
“躲躲藏藏的小老鼠，也配留在台上？”
天火峰那名弟子提着烈焰刀站在不远处，刀身上的火焰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他显然是注意到林小满一直避战，此刻竟想拿她立威——刀芒劈来的角度极为刁钻，封死了她前后闪避的路，连脚下的青罡石都被烤得发烫。
周围的弟子纷纷停手，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往后退，也有人皱着眉看向那名天火峰弟子——大比虽允许切磋，但这般针对筑基初期弟子，总归落了下乘。
林小满却没慌。她想起剑冢里那柄锈剑，想起当时剑风裹着寒意掠过脖颈的触感，身体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像是被风吹弯的柳枝，堪堪避开刀芒。那道炽热的灵力擦着她的衣角掠过，将擂台边缘的防护阵法烧得泛起涟漪。不等对方回刀，她手中的铁剑突然刺出——剑尖没有裹着灵力，却像长了眼睛，精准地点向对方腋下那处旧伤。
那是上次黑风山脉任务时，这名师弟被妖兽抓伤的地方，虽已痊愈，灵力流转却仍有滞涩。
“嗤啦！”
剑光划破法袍的声响格外清晰。天火峰弟子脸色骤变，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外门弟子，不仅能避开自己的刀，还能精准找到自己的破绽。他想回刀反击，却感觉腋下一阵刺痛，灵力瞬间紊乱，只能踉跄着后退，眼睁睁看着林小满借着这一点之力，飘回擂台角落。
“你——”他刚想怒斥，却被身旁一名内门弟子拉住。那名弟子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台角的香炉——紫红色的香线已经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点火星在灰烬里明灭。
“时间到！”执事长老的声音响起，他抬手一挥，十道灵力屏障同时落在各座擂台边缘，“各组留存者，晋级下一轮！”
林小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铁剑上的寒气渐渐散去。她跃下擂台时，恰好看见石猛从戊组擂台跳下来，胸口的衣襟被撕开一道口子，却咧着嘴笑得灿烂：“小满！我刚才一拳把那家伙的护心镜都打碎了！”他说着，还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里面传来灵晶碰撞的轻响。
陈师兄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正用绢帕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看见林小满，点了点头：“刚才那剑，很漂亮。”
“还好。”林小满刚想回话，便看见苏小小提着裙摆跑过来，脸上沾着些灰尘，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我晋级了！刚才有个师兄想把我推下台，我扔了颗麻痹丹，他就动不了了！”她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献宝似的递给林小满，“你看，这是我新炼的，下次你要是遇上难缠的对手，就用这个。”
林小满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上温热的温度——苏小小定是刚才紧张，一直把瓷瓶攥在手里。她刚想道谢，却突然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来自孙长老身旁，赵干正用指节抵着下巴，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却像毒蛇般阴冷。
另一道来自执法堂区域，吴刚挺直脊背，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目光落在她的铁剑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山风再次掠过山谷，吹得观礼台边缘的旗帜猎猎作响。林小满攥紧手中的瓷瓶，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稍稍安心——第一轮的混战只是开始，真正的风雨，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