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魂基地深处，第七区专属的战术分析室内，空气带着设备运转产生的微弱嗡鸣，以及一种无声的紧张。巨大的全息沙盘悬浮在房间中央，上面精准地投射出两个高亮标记的区域：一个是位于格陵兰冰盖深处的霜寒王座，散发着幽蓝而冰冷的光晕；另一个，则是远在南太平洋那片不断扭曲、变换着形态的破碎海域，标记为“守望者号”最后信号源的位置，像一块灼热而不规则的伤疤。
韩啸站在沙盘前，双臂环抱，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用一根金属教鞭，轻轻点在了霜寒王座的位置上，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
“根据漂泊者号提供的情报，以及我们自身监测到的规则扰动数据，归一会的一支精锐先遣队，代号‘冰蚀’，已经在七十二小时前借助一次短暂的规则流，成功穿透了霜寒王座外围最不稳定的‘永冻规则带’。”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最坏的预估，还要快上百分之十五。”
教鞭移动，落在了那片不断变幻的破碎海域上。
“而这里，‘守望者号’的信号在断续维持了十八小时后，于今天凌晨彻底消失。王桐和技术团队用尽了所有增强和追踪手段，目前只能确认信号消失前，该区域的规则乱流强度在三十秒内飙升了百分之四百，随后一切归于沉寂。生存概率模型评估……低于百分之三。”
他放下教鞭，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陈末、周振华、明镜教授，以及旁听的张晓和小芸。
“现实情况就是这样。霜寒王座，归一会已经领先一步，我们必须立刻投入所有精锐，争夺第四个世界锚点，否则全球规则失衡将进一步加剧。而救援‘守望者号’，我们需要至少分出一艘具备远洋和抗规则干扰能力的探索舰，以及一支经验丰富的行动小队，穿越近万公里的未知区域，去闯一片连规则本身都支离破碎的死地，寻找一个大概率已经不存在的目标。”
他没有明说选择哪个，但倾向性已经不言而喻。资源是有限的，时间是紧迫的，作为曾经的第七区指挥官，韩啸的思维模式天然倾向于优先完成确定性更高、战略价值更明确的任务。
周振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座椅扶手。“百分之三的生存概率……确实渺茫。但那是几十、甚至可能上百条人命。而且，陈末之前也分析过，他们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并发出信号，本身就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见死不救，有违我们成立联盟的初衷。”他的语气带着挣扎，军人的天职与理性的权衡正在他内心激烈交锋。
明镜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冰下的湖水。“周将军，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允许我指出，情感不能替代战略决策。‘守望者号’的价值在于其独特的生存技术，这建立在‘他们还存在’的前提下。目前所有数据都指向最坏的结果。而霜寒王座，是实实在在、正在被敌人侵蚀的世界锚点。一旦失守，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导致现有三个锚点的稳定性都受到影响，届时受害的将是成千上万，乃至百万千万的幸存者。用确定的、巨大的战略风险，去博取一个极不确定的、微小的战术和技术收益，这不符合逻辑。”
他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剥离了情感因素，只留下冰冷的利弊分析。
张晓忍不住插话，语气有些急切：“可是教授，数据也不是万能的！陈末哥不是说了吗，他感知到他们在‘适应’，那种规则韵律很特别！万一……万一他们真的掌握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呢？就这么放弃了，太可惜了！”
韩啸看了张晓一眼，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反问：“张晓，如果为了这个‘万一’，我们派出的救援小队在破碎海域全军覆没，并且因为力量分散导致极地任务失败，霜寒王座被归一会掌控。这个责任，谁来承担？这个后果，我们又是否能够承受？”
张晓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沮丧地低下了头。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全息沙盘上，破碎海域那片光影依旧在无声地扭曲、翻滚，像是在嘲笑着他们的无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末，终于动了。他走到全息沙盘前，伸出手指，没有触碰任何一个光点，而是轻轻划过连接霜寒王座与破碎海域之间的那片广阔的、代表着“未知”的虚拟空间。
“我们争论的焦点，似乎在于‘守望者号’是否还有救援价值，以及这个价值是否足以让我们承担分兵的风险。”陈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或许，我们一开始的视角就错了。”
他的目光落在霜寒王座上。“极地任务，势在必行，不容有失。这不仅关乎一个世界锚点，更关乎我们与归一会直接交锋的士气，关乎联盟的凝聚力。”接着，他的目光转向破碎海域。“而‘守望者号’，我们关注的，也不应仅仅是那百分之三的生存概率，或者他们可能拥有的技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感受着规则视界中那些细微的波动。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规则如此混乱的区域，会突然出现一个能与我们取得联系的信号？为什么是在我们修复深渊之眼，规则共鸣传遍全球之后？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明镜教授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规则共鸣可能像灯塔，不仅指引了我们，也可能……激活了某些东西？”
“或者说，吸引了一些原本沉睡，或者被隔绝的事物的注意。”陈末补充道，“‘守望者号’的信号，可能本身就是一个事件，一个现象。救援行动，不仅仅是去救人，更是去‘接触’和‘了解’这个现象。那片破碎海域，是规则的禁区，但也可能是信息的富矿。归一会的目标是锚点，是规则本源，他们或许对这种边缘地带的‘杂音’不感兴趣。但这‘杂音’，或许隐藏着关于世界规则更深层次的秘密。”
他看向韩啸和周振华：“分兵，确实是兵家大忌。但我们不一定非要派出一支庞大的、足以独立完成救援的队伍。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派遣一支小型、高速、隐蔽的侦查单位。它的首要任务不是强攻救援，而是渗透进去，确认情况，收集数据，建立稳定的通讯中继。如果‘守望者号’真的幸存，我们能获得第一手情报，为后续决策提供依据。如果他们不幸罹难，我们也能获取那片规则死地的宝贵环境数据，这对于我们理解规则崩坏的极限形态，未来应对可能出现的类似环境，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
“这是一次高风险的信息投资。”陈末总结道，“目标降级了，从‘确保救援成功’变为‘获取关键信息’。相应的，风险也降低了。我们不需要派出主力探索舰，可以动用‘海东青’级高速侦查艇，它的规则签名更小，更灵活。人员配置也可以精简。”
韩啸沉吟着，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陈末的方案，将一次充满不确定性的救援行动，转变为一个目标明确、风险相对可控的侦查任务。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对资源分散的担忧。
“如果只是侦查和信息收集……‘海东青’确实合适。它可以依托我们在东南沿海的前哨站进行补给和出发。”韩啸的语气有所松动，“人员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人选需要仔细斟酌。这次任务对个体的规则适应性、独立判断力和生存能力要求极高。”陈末没有直接点名，但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在场几人，心中已经开始快速筛选合适的人选。
周振华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一些：“我原则上同意这个折中方案。至少……我们做了努力，无论结果如何，无愧于心。”
明镜教授也微微颔首：“如果目标限定于信息收集，并且不动用战略级资源，我可以支持。学院这边可以提供一些最新研发的小型规则探测设备。”
分歧的种子依然存在，源于资源、理念和风险评估的差异，这是任何联盟都无法避免的。但陈末通过转换视角和目标，成功地将对立的选项，引导向了一个可以求同存异的中间路径。
会议在一种不算轻松，但至少达成了基本共识的氛围中结束。韩啸和周振华开始着手优化极地任务的主力部署，明镜教授返回学院准备设备，张晓则跟着王桐去调取“海东青”侦查艇和候选人员的详细资料。
陈末独自留在分析室，全息沙盘的光芒映照在他平静的脸上。他看着那片遥远的、依旧充满未知的破碎海域，规则视界中，仿佛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混乱规则相互碰撞摩擦产生的、细微而持续的“噪音”。
分歧只是暂时搁置，并未消失。未来的道路上，这样的抉择只会更多。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清晰的视野，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归一会，更是为了在这纷繁复杂的乱局中，找到那条最有可能延续文明火种的、狭窄而正确的道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