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油灯如豆,将蓝景行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微微晃动,一如他此刻汹涌却又被强行压制的思绪。
独眼图案再现。
幽冥教的触角,比他预估的更快,也更隐蔽。他们并未因甲字区逃犯的暴露和守拙老人的“失踪”而退缩,反而像是被惊扰的毒蜂,更加疯狂地寻找着目标。丙十七号……一个因“妖言惑众”入狱,看似不起眼的老头。
抹掉图案,是赵小五的机灵,但也可能打草惊蛇。对方是已经完成了信息传递,还是仅仅是个开始?
蓝景行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缓慢而稳定,与他内心的权衡形成对比。
静观其变,风险在于敌暗我明,对方可能还有后续手段,自己将始终处于被动。
主动出击,则可能提前引爆冲突,暴露自身,但也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或许能从中获取宝贵的信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张京城简图,最终落在“醉仙楼”上。药材,幽冥教,醉仙楼,账册……几条线似乎有隐隐交织的趋势。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勾勒成型。风险与机遇并存,但值得一试。
他需要这个丙十七号成为一个“饵”,一个能帮他试探虚实,甚至可能钓出更大目标的“饵”。
翌日,一切如常。
蓝景行照例巡查,经过丙十七号牢房时,脚步未有丝毫停留,目光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扫过。那老者依旧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头发花白杂乱,遮住了大半面容,气息微弱,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蓝景行五星境界带来的敏锐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寻常囚犯死气的能量残留,阴冷、晦涩,如同毒蛇爬过留下的黏液,几乎难以察觉。这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药库。
再次见到吴管事,蓝景行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吴老,昨日听您说起那‘赤阳果’和‘凝魂草’,回去后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他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我家中一位长辈,早年练功出了岔子,落下了病根,时有神魂动荡、五内俱焚之象。我翻遍医书,隐约觉得症状与之有些相似,只是不敢确定。昨日听您一说,这才……唉,也不知世上是否真有良医能治,又去何处寻这等宝药。”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一个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的晚辈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既解释了昨日为何询问珍稀药材,又为进一步打探埋下伏笔,更重要的是,传递出一个“我急需此药,但毫无门路”的讯息。
吴管事看着他脸上的忧色,不似作伪,倒也信了七八分,叹道:“原来如此。蓝头儿一片孝心,可敬可叹。只是……这等病症,寻常医师怕是束手无策。至于药材,更是难如登天。或许……”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或许只有那些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才有可能接触到。”
“手眼通天?”蓝景行适时露出茫然与希冀交织的神色,“吴老可知,京城之中,何处可寻这等人物?但凡有一线希望,我愿倾尽所有一试!”
吴管事左右看了看,才凑到蓝景行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道:“醉仙楼……背后的东家,杨先生……或许有门路。但蓝头儿,听小老儿一句劝,那等人物,不是我等能轻易接触的,其中风险……唉,您好自为之。”
果然是他!蓝景行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吴老指点!大恩不言谢!”他再次塞过一小锭银子,这次吴管事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看向蓝景行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和谨慎。
饵,已经悄然放下。接下来,就是处理牢里的“钩”了。
当天夜里,子时刚过。
天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巡更狱卒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镣铐摩擦声。
丙字区,丙十七号牢房。
蜷缩在角落的老者忽然动了动,耳朵微不可察地贴向地面。片刻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杂乱的发丝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竟闪烁着幽幽的绿光,毫无老态,只有冰冷的诡异。
他再次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甲尖锐得不似老人,准备在地面的浮土上重新刻画那个未完成的独眼图案。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
“在画给谁看?”
老者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绿光骤然大盛,想也不想,反手一爪就向身后抓去,指尖带起嗤嗤的破空声,蕴含着阴寒的内劲。
然而,他志在必得的一爪却落空了。
一只手,如同铁钳般,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一股灼热中带着星辰般浩渺气息的力量瞬间涌入,将他凝聚的阴寒内劲冲得七零八落,同时封住了他几处关键穴道。
老者闷哼一声,浑身瘫软,眼中的绿光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惊骇。
蓝景行从他身后转出,面容在牢房外微弱的光线下半明半暗。他松开手,任由老者软倒在地。
“说吧,”蓝景行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幽冥教派你进来,是找人,还是传信?或者……两者皆有?”
老者嘴唇紧闭,眼神怨毒,试图咬碎藏在齿间的毒囊。
但蓝景行速度更快,手指在他下颌轻轻一捏,老者便身不由己地张开了嘴。蓝景行指尖星辉一闪,一枚米粒大小、散发着腥甜气味的黑色物事便从老者舌下被逼出,落在地上,瞬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小坑。
“看来是死士。”蓝景行语气依旧平淡,“不过,在我面前,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他伸出手指,点在老者的眉心。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星辉能量,带着一丝模拟自“幽冥蚀魂掌”的阴冷意境,渡入对方识海。
“呃啊——!”老者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像是被投入了冰火交织的炼狱,一边是星辰的灼烧,一边是幽冥的冻结。
这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折磨,远比肉体的痛苦更令人恐惧。
“我说……我说……”不过数息时间,老者便彻底崩溃,嘶哑地求饶。
蓝景行收回手指,静静等待。
“教中……传令……搜寻……星陨阁传承者的踪迹……尤其……关注……近期天牢异动……以及与……与薛济民有关之人……”老者断断续续地交代,“我……负责接收外围指令……用……用独眼标记……确认安全……等待……上使接触……”
“上使何时来?如何接触?”蓝景行追问。
“不……不知具体时间……只知……下次月圆之夜……若标记完好……上使自会……现身……”
月圆之夜?蓝景行心中计算,还有近十天。
“上使修为如何?样貌特征?”
“不……不知……上使身份隐秘……我等……只认标记……不认人……”
蓝景行沉默片刻,知道从此人口中能挖出的核心信息恐怕就这些了。幽冥教行事果然谨慎。
他站起身,看着瘫软如泥的老者,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此人不能留。留着他,只会暴露自己已经察觉的事实。
他指尖一缕凝练的星辉弹出,无声无息地没入老者心脉。老者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彻底消失,气息断绝。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仿佛只是旧疾复发猝死。
蓝景行熟练地处理了现场,抹去一切痕迹,将尸体摆回原本蜷缩的姿势。明日,这只会是一桩普通的囚犯病毙事件。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幽灵般离开了丙十七号牢房,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到值房,蓝景行的心情并未放松。
除掉了一个眼线,争取到了大约十天的时间。但这十天,他必须找到与醉仙楼杨先生安全接触的方法,并尽可能提升实力。
“上使”即将到来,这既是危机,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深入了解幽冥教,甚至……反击的机会。
他看向窗外,一弯残月孤悬。
月圆之夜,或许不仅仅是幽冥教“上使”出现的时刻,也可能成为他布下的网,收拢的时刻。
只是,谁是饵,谁是钩,到时恐怕就要各凭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