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绝望、最黑暗的底层,一张无形的、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巨网,正随着主人的意志,轰然张开!
命名所的地下密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言辙盘膝而坐,汗水混着额角渗出的血丝,蜿蜒滑下他紧绷的下颌。
他双目紧闭,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醒,沉浸在脑海深处那片新生的“语法区”内。
那片区域不再是混沌的星云,而是一个精密到令人战栗的立体结构。
无数空白的、等待被定义的词条,如同初生的星辰,自那枚“无字天书”的残页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它们不再是散乱的光点,而是在言辙的意志牵引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交织、链接,仿佛正在构建一个全新的宇宙雏形。
他正在复现残卷中那段晦涩低语所描述的禁忌之术——“织法”。
以过往的记忆为丝,以不灭的信念作结,编织出一张不依赖于任何外物,只存在于概念维度的“场”。
这是一个疯子的想法,因为“命名体系”的基础是“共识”,而他,正试图创造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独断”!
伏在他肩头的小灰,那双豆大的黑眼睛里闪烁着超越野兽的智慧光芒。
它不再是那只慵懒的宠物,而像一个古老的守护者。
它的爪尖轻轻点在言辙的太阳穴上,一道微弱却精纯至极的银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渗入言辙那片狂暴的精神领域。
一道几不可闻的意念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逆脉而上,莫顺流。”
顺流,是接受并使用现有的“命名体系”,在规则内成为强者。
而逆脉,则是追溯体系的源头,从根本上颠覆规则!
言辙猛然睁开双眼!
他瞳孔的最深处,一抹繁复的蛛网状银色纹路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捕食万物的冰冷与漠然。
整个密室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与此同时,相隔数层的监控室内,老吴状若疯魔!
他枯瘦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一片残影,眼前巨大的光幕上,言辙的实时脑部扫描图呈现出一种灾难般的景象。
无数神经突触正在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物学常理的方式断裂、重组,其活跃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而其中一小部分区域,甚至已经呈现出“语言中枢彻底死亡”后的特征,却又在下一秒,以一种更高级、更复杂的结构……诡异地再生!
“疯了!他真的疯了!”老吴嘶吼着,一把抓起身旁的内部通讯器,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阻止这个年轻人用自己的生命做一场豪赌。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按下通话键,通讯器里却只传来一片死寂的忙音。
不止是通讯器,整个监控室所有的对外信号,在同一瞬间,被彻底屏蔽了!
一种无形的、绝对的“静默力场”笼罩了这里。
老吴的动作僵住了,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古籍记载,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的思维:“织者初网,天地自闭其耳,鬼神亦不敢窥。”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终于明白了言辙在做什么。
那不是在修炼,也不是在突破。
那是在用自己脆弱的精神力,去强行撕开统治这个世界千年的“命名体系”的底层协议!
他要看的,是神明藏在桌子底下的底牌!
另一边,命名所高墙之外,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排水管道上。
苏沁半蹲着,夜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手机屏幕上“信号已中断”的红色警告刺痛了她的眼睛。
直播在三分钟前被强制切断,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祥。
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一把撕开了自己华丽舞服的袖口。
在内衬的布料上,用银线绣着一个复杂而充满动感的图腾——【破笼】。
这不是装饰,而是她们“火线舞团”无数次在城市禁区边缘,用脚步、汗水与信念,一步步“织”出来的、独属于她们自己的词条阵列!
她将这块绣着图腾的布料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闭上眼,口中低声哼唱起一段没有任何歌词,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韵律的旋律。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她手掌所贴的墙面上,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一圈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词条涟漪荡漾开来,上面模糊地显示着几个字:【此处可借名】。
这是“织法”初成时,无意识向外辐射的“场”的特征!
苏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被一股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他还活着……他成功了!他在……织东西!”
数百里之外,正名会最高审判庭。
这里是所有“命名者”的圣地,也是所有“渎名者”的末日。
森然的穹顶之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上万条“名律碑文”,每一条都曾定义或审判过一段历史。
审判庭中央,白启被死死地锁在一根被称为“言罪柱”的黑曜石柱上。
他的脖颈处,七道狰狞的【劫名烙印】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不断抽取着他的生命力和存在感。
高台之上,大执律“归名者”的身影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看不清面容。
他手中那柄象征着最高裁决权的法槌,轻轻在地面一点。
嗡——
一道非男非女、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响彻整个审判庭:“劫名者白启,违逆共识,盗取名号,罪无可赦。经正名会最高法庭裁定,剥夺其‘命名权’,抹除其所有社会词条,即刻执行……【共识死刑】!”
话音落下,台下数百名身穿制式白袍的“律音”监察使,如同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齐刷刷地开口,用同一种语调,同一种频率,开始诵念早已拟定好的判决词。
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审判庭的上空,竟然凝聚出了一道由无数淡金色字符组成的锁链虚影。
那锁链散发着煌煌天威,仿佛是整个社会意志的实体化,正缓缓地向着言罪柱上的白启垂落而去。
一旦被它触碰到,白启这个“人”所对应的一切概念,都将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就在此时,地下密室中的言辙,身体猛然一震!
他肩上的小灰发出一声威胁性的低吼,一身银毛根根倒竖!
言辙的“网”刚刚张开,虽然稚嫩,却让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感知力。
他清晰地“看”到了,百里之外那座审判庭上空,那个由亿万民众潜意识共同构筑、由数百名精英执行者共同激活的恐怖词条——【共识死刑】!
那不是简单的判决,那是一张由千万人、千万个念头在漫长岁月中共同编织而成的“终极信念之网”。
它稳定、强大、不容置疑。
任何试图反抗它的人,都会被这张网自动标记为【共犯】,一同绞杀!
言辙的指尖微微颤动,他下意识地想凭借自己刚刚掌握的“织法”,直接从概念层面去篡改、去撕裂那个词条。
然而,他的精神力刚刚触碰到那张网的边缘,就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反震之力!
这张网的每一个节点,都连接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认知。
这是“正名会”经营了上千年,沉淀在整个文明潜意识里的集体认知!
硬要破开它,无异于用一根蛛丝去对抗整片大海。
结果只可能是精神力瞬间被冲垮,自毁神魂!
强攻,是死路一条。
言辙紧闭双眼,胸膛剧烈起伏,过度的精神力消耗让他脸色苍白如纸。
但在下一秒,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疯狂与决绝的笑容。
既然无法对抗“共识”,那就……质疑“共识”!
他猛地抬起右手,锋利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划过左手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他没有理会疼痛,而是伸出沾满鲜血的食指,以血为引,在身前的虚空中,用一种最古老、最原始、也最触及本源的方式,写下了三个字。
那不是一个命令,也不是一个词条。
那是一个问题。
【谁?共?认?】
这不是修改,不是攻击,而是对“共识”这个概念本身,发起的终极质问!
当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刹那,言辙脑中那片新生的“语法区”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核弹,轰然扩张!
一张巨大而半透明的蛛网状光纹,以他为中心,自他背后浮现,瞬间冲破了密室的阻隔,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这张网的力量还很微弱,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便悄然崩解。
但这三秒,却已足够。
审判庭中,那道金色的锁链即将触碰到白启的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台下数百名“律音”监察使中,一名最年轻的监察使,脸上的表情忽然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诵念的声音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喃喃自语道:
“……我们,真的……共识了吗?”
这个问题如此微弱,却像一滴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肃穆的氛围中炸开了锅!
高台之上,黑袍下的“归名者”猛然转身,他那双仿佛没有瞳孔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震惊,锐利如鹰隼般望向城市东南方的地底深处。
他感受到了,那股一闪即逝、却胆大包天的精神波动。
那不是在挑衅,而是在宣战。
“……”归名者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他张网了。”
地下密室中,那张由精神力编织的巨网崩解的瞬间,言辙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
巨大的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烧过一样剧痛。
但他却在笑,笑得酣畅淋漓。
那张网,是他刺向这个固化了千年的世界的第一根针。
而现在,他该去看看,这根针,究竟扎在了哪里。
他摇晃着站起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铅门,一步步走出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