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界舆论持续发酵,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噼里啪啦,炸得人仰马翻。处于风暴中心的林薇薇团队,早已是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那则匆忙间发布的、声称“遭人诬陷,已委托律师处理”的声明,在如山铁证和汹涌民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狂风暴雨中一页单薄的小舟,瞬间就被唾沫星子汇成的巨浪淹没,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能留下。
社交媒体上,嘲讽、指责、脱粉回踩的言论铺天盖地,林薇薇苦心经营的“清纯才女”人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碎了一地。
而与这片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城市一隅却光芒初绽的“拾光工作室”。原本只是在小范围内口碑载道的工作室,因着这次事件,彻底走到了大众面前。
工作室的官方账号粉丝数呈几何级增长,咨询合作的邮件和电话几乎被打爆,门槛都快被踏破。
人们惊叹于那份被泄露策划案的惊艳,更敬佩工作室负责人温婉在遭遇不公时,那份沉静却有力的反击。这不仅仅是业务的增长,更是一种人心的向背,一种对才华与品格的无声嘉奖。
就在这风口浪尖,舆论鼎沸之时,凌云,这位凌氏集团的年轻掌门人,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手机震动,屏幕上跳跃着“母亲”两个字。他眸色微沉,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凌老夫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一丝被她极力掩饰、却仍能被凌云捕捉到的焦躁:“云儿,立刻回老宅一趟。” 没有寻常母子间的温情寒暄,直接、简短,是命令式的口吻。
凌云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分明。他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妈。”
他心知肚明,母亲此刻召见,所为何事。那场起源于女人间争斗,如今已燎原至凌氏集团声誉边缘的火,终究是烧到了他面前。
凌家老宅,隐匿在城市最繁华地带深处的一片静谧庄园里,飞檐斗拱,古木参天,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这个家族深厚的历史与显赫。
然而今日,这古老的宅邸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连穿梭其间的佣人们都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主楼里那低压的气氛。
主厅内,昂贵的紫檀木家具散发着幽暗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凌母,凌老夫人,端坐在正中央那把她惯常坐的、雕工繁复的太师椅上。
她身着一条剪裁极佳的绛紫色旗袍,领口襟边缀着同色系的精致盘扣,将她依然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一支通透的翡翠发簪斜斜插入,更添几分威严。
尽管保养得宜,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但此刻她眉宇间凝聚的那抹挥之不去的烦忧,以及眼角细微处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是泄露了这几日舆论风波带来的影响。
她看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身影穿过庭院,步入厅内,身上还带着室外的清冷气息。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示意他坐下,甚至没有一句关怀的问询,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冷冽如冰:
“外面那些关于林薇薇的闹剧,该收场了。” 凌母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那是几十年养尊处优、执掌权柄沉淀下来的习惯,“一个不懂分寸、自视过高的戏子,自作自受,也就罢了。捧她,她是天上的云;不捧她,她便是地底的泥!但现在,火已经烧到了凌氏的身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她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将一份折叠整齐的财经报纸重重拍在光滑如镜的红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厅内的死寂。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云水间”项目遭遇信任危机?深度剖析黑客事件对凌氏集团潜在影响》。
文中多次提及凌氏集团,以及他凌云本人的名字,字里行间虽未明言指责,却充满了对凌氏继承人识人不明、管理能力乃至私德品行的隐晦质疑。
“你看看!现在所有人,所有圈子里的人,都在看我们凌家的笑话!”
凌母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薄怒,那双锐利的凤眸紧紧盯着儿子,“他们不是在议论林薇薇,他们是在议论你凌云!议论你招惹是非,公私不分,甚至影响到集团核心项目的稳定!我们凌家几十年、几代人辛苦积累下来的声誉和根基,难道要毁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乌烟瘴气的事情上吗?!”
凌云沉默地站在厅中,身姿挺拔如松,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斥责。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仿佛那疾言厉色并非冲他而来。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如同暗流汹涌的海面。
凌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火气。她知道,对这个从小就极有主见的儿子,一味的强硬施压未必有效。她的语气转而变为一种看似语重心长,实则更加不容反驳的施压:
“那个温婉……” 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调有片刻的微妙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既然证据已经公布于众,舆论也完全站在她那边,她想要的反击效果,想必也已经达到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去找她谈,让她就此罢手,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尤其是,不要再通过任何媒体渠道扩大事态,引导舆论针对林薇薇,更不要牵扯到凌氏。”
她顿了顿,仿佛在施舍某种恩典,继续道:“只要她肯点头,愿意息事宁人,林薇薇那边,我们凌家自然会出面,给予她一定的经济补偿,让她彻底闭嘴,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这是目前最快、也是最体面的解决方式。”
在凌老夫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无疑是对所有人,尤其是对温婉最好的处理方式。用凌家的钱和势,压下这桩不体面的丑闻,保住凌家光鲜亮丽的门楣。
至于温婉曾经受过的委屈、付出的心血、乃至人格上的侮辱?在凌家百年声誉这座大山面前,统统不值一提,合该为了“大局”而牺牲。
凌云终于抬眸,目光沉静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妈,这件事里,真正的受害者是温婉。
是她的工作室遭受了恶意的黑客攻击,是她的心血和创意差点被窃取、被毁掉。现在,真相大白,您却让我去要求受害者,让她这个苦主罢手?这算什么道理?”
“受害者?” 凌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她如今不是风光得很?借着这次的事,她和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可是名声大噪,无人不知了!我们凌家愿意给出的补偿,无论是数额还是资源,都绝不会让她吃亏!云儿,你现在要做的是分清主次,顾全大局!现在最重要的是凌家的脸面!是凌氏集团的股价稳定!不是她温婉一个人那点微不足道的得失和情绪!”
她霍地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带有压迫感的声响。
她走到凌云面前,目光如炬,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心脏:“你别忘了,她温婉能有今天,能这么快被人记住、被媒体关注,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曾经顶着我们‘凌’家前儿媳的名头!这个标签,她这辈子都别想彻底撕掉!如今,让她为了凌家的声誉稍稍让步,在她能力范围内行个方便,这难道不是她应该尽的本分吗?!”
“本分?” 凌云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仿佛尝到了无比苦涩和讽刺的味道。那个早在三年前,就毅然决然、几乎是净身出户也要与他、与凌家划清界限的女人;那个凭借自身惊人的才华、不懈的努力和独特的风格,在竞争激烈的领域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站稳脚跟的女人……时至今日,在母亲乃至整个凌氏高层这些既得利益者的眼里,她的成功,竟然依然可以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傲慢地归功于“凌家前儿媳”这个她早已抛弃的身份?
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的汗水与泪水,她的坚韧与智慧,只看到了她可能带来的“麻烦”,以及她那可以被利用的“剩余价值”。
一股无名的怒火,混杂着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温婉的歉疚,在他胸中翻腾。他看着母亲那理所当然、居高临下的神情,忽然觉得这间他从小长大的、富丽堂皇的厅堂,变得如此窒息。
“我不会去说的。” 凌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入了木头里的钉子,带着决绝的回响。
凌母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精心描绘的柳眉高高挑起:“你说什么?凌云,你再说一遍!” 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不会去要求温婉罢手。” 凌云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目光毫不避讳地迎视着母亲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是唯一的、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她有权利选择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有权利决定是否原谅,是否追究到底。凌家的声誉,凌氏的脸面,不应该,也绝不能建立在让受害者沉默、让不公被掩盖的基础上。”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自嘲和疲惫:“更何况,妈,您觉得,现在的我,以什么立场?又以什么能力,能让她听我的?是以前夫的身份?还是以凌氏总裁的身份?您觉得,她会买账吗?”
凌母被他这番毫不退让的话彻底噎住,雍容华贵的脸上青白交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她看着儿子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再多的施压、再动听的“大局”理论,此刻在他面前都已是徒劳。
一种权威被挑战、掌控力失效的恼怒,最终冲垮了她的理智。
“好!好!好你个凌云!” 她气急败坏地斥道,伸出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翅膀硬了!为了那么个早就跟凌家没有关系的女人,你连家族的声誉、集团的利弊都可以不顾了!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这件事若是进一步发酵,影响了凌氏的股价,动摇了投资者的信心,我看你怎么向董事会那群老狐狸交代!我看你这个总裁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
面对母亲疾风骤雨般的指责,凌云没有再试图辩解。有些鸿沟,并非言语可以跨越。他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依旧从容,却带着疏离:“公司的事务,我自有分寸。如何处理这次危机,我会在董事会上给出交代。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座华丽而压抑的老宅。身后,是母亲怒不可遏的目光,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的失望与愤怒。
初夏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微凉,吹散了他从老宅带出的沉闷气息。坐进驾驶室,凌云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紧绷的眉心。
母亲施加的压力,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但他清楚,自己绝不会因此屈服。这不仅是为了温婉,也是为了他心中那点尚未被家族规则完全磨灭的公道与底线。
只是,他同样无比清晰地知道,那个如今在工作室里运筹帷幄、冷静睿智的女人——温婉,也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压力、任何所谓的“补偿”而罢手。她的坚韧,她的原则,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她的反击,凭借的是自己的力量和智慧,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和凌家,在这场她主导的风暴中,或许早已失去了置喙的资格。
前方的路,似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变得更加迷雾重重。而他,必须独自前行,面对来自家族、董事会乃至整个商界的审视与挑战。
关于他和温婉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似乎也因此,被赋予了新的、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