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画着歪扭红苹果的画，被凌云带回了办公室。他没有像对待重要文件那样将其收进文件夹，而是有些笨拙地、尝试了好几次，才用磁铁将它端正地贴在了冷冰冰的金属文件柜上。
红色的蜡笔线条，在黑白灰为主的奢华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注入了一丝生涩的暖意。
他时不时会抬头看它一眼，每次看到，心头那处因长期荒芜而坚硬的地方，似乎就会微微松动一分。儿子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和最后无声的“再见”，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带来一种陌生的、酸涩却又甘甜的感受。
这种感受，驱使他做出了更多过去绝不会考虑的、“跌份”的决定。
他开始更频繁地“路过”幼儿园。不再是躲在车里偷看，而是算准了放学时间，提前几分钟等在校门口不远处那棵大树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第一次这样等的时候，他浑身不自在，感觉周围所有家长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他僵硬地站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甚至想转身逃走。
但当放学铃声响起，看到琛琛背着书包跑出来，一眼看到他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惊讶又夹杂着一丝惊喜的表情时，所有的不自在瞬间都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所取代。
“爸爸！”琛琛松开妈妈的手，像只小鸟一样飞奔过来，在他面前刹住车，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你又来了！”
一个“又”字，让凌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温和：“嗯，下班顺路，过来看看你。”
温婉跟在后面走过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没有看他，也没有催促儿子，只是停在不远处，低头看着手机，仿佛在耐心等待一场与她无关的会面结束。
这种默许，让凌云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汽车模型——是他让秘书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琛琛最近在动画片里最喜欢的那款。
“给你的。”他递过去，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生怕又被拒绝。
琛琛看到小汽车，眼睛瞬间更亮了，欢呼一声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哇！是闪电麦昆！谢谢爸爸！”
孩子纯粹的喜悦感染了凌云，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这一次，琛琛没有躲闪，反而享受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小猫。
父子间这种简单却温馨的互动，落在不远处的温婉眼里。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们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看不清情绪。
“琛琛，该回家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琛琛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抱着新玩具，对凌云挥挥手：“爸爸再见！”
“再见。”凌云蹲在原地，看着儿子跑回妈妈身边，被温婉自然地牵起手，转身离开。
没有多余的交流，没有客套的寒暄。就像完成了一个固定的、短暂的交接程序。
但这一次，他没有被彻底无视，儿子接受了他的礼物，并且对他笑了。
这小小的进展，对于凌云来说，不亚于拿下了一个数亿的大项目带来的成就感。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每天都“顺路”出现。有时带一个小玩具，有时只是一盒孩子喜欢的点心。
互动依旧别扭。他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干巴巴地问“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午饭吃了什么？”，得到的回答也通常是简短的“开心”、“吃了米饭和鸡翅”。
但他不再急躁，学会了耐心地听儿子叽叽喳喳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小朋友之间的趣事，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会配合地点点头。
温婉始终保持着距离，像一道沉默而冰冷的背景板。她不阻止，不参与，也绝不给予任何眼神交流或话语上的回应。她的冷漠，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允许你探望儿子，不代表原谅或接纳。
凌云接受了这种界限。他不再试图越过雷池去跟她搭话，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
这天，他带来的是一套可以拼接的工程车玩具。琛琛兴奋地当场就要拆开。
“爸爸帮你。”凌云自然地蹲下，接过包装盒。他习惯了处理各种复杂的商业合同，却对着这小小的塑料包装和密密麻麻的小零件有些无从下手，手指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温婉原本看着别处，眼角余光瞥见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移开了视线。
凌云费了点劲才打开包装，和琛琛头碰头地蹲在人行道上，研究着怎么拼接。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看似温馨的画面——如果忽略旁边那道冰冷的倩影和两人之间依旧存在的生涩感的话。
“这个应该装在这里……”凌云拿起一个零件，不太确定地比划着。
“不对不对！爸爸你看图嘛！是这样！”琛琛急得小脸通红，伸出小手指着说明书，奶声奶气地“指导”着。
被儿子“嫌弃”，凌云非但没有不快，反而觉得一种奇异的暖流包裹着心脏。他笨拙地按照儿子的指示操作着，嘴角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终于，一个小车模型拼接好了。
“耶！成功啦！”琛琛举起小车，高兴得蹦了起来，小脸上洋溢着灿烂无比、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明亮，像阳光一样，瞬间驱散了所有别扭和生疏。
他兴奋地扑进凌云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响亮地“吧唧”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爸爸好棒！”
柔软的触感和带着奶香的亲吻，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凌云！他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泉水里，酸胀发烫。
儿子……亲了他？
主动地，开心地，亲了他？
一股强烈至极的情感冲击着他的眼眶，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湿润起来。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抱住了怀里这软软小小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小身体，声音哽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笨拙地、用力地抱着儿子，感受着那从未有过的、被全然依赖和信任的暖意。
温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儿子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看着凌云那副被一个亲吻就击得溃不成军、激动又无措的模样。
她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像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轻轻拉开了兴奋过度的儿子。
“好了，琛琛，玩具收好，我们该回家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琛琛抱着心爱的小车，一手牵着妈妈，一手还对凌云用力挥着：“爸爸明天还要来哦！”
凌云还蹲在原地，捂着刚刚被儿子亲过的地方，看着那母子俩渐渐远去的背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脸上，残留着孩子亲吻的湿意和温度。
心里，鼓胀着一种陌生而汹涌的、名为幸福的酸涩感。
虽然互动依旧别扭，虽然她的冷漠依旧如初。
但琛琛那个毫无保留的笑脸和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他晦暗已久的世界。
让他觉得，所有的笨拙、所有的尴尬、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原来当爸爸，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