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林夫人主动请缨，忠勇军再赴沙场
“那支军队，叫忠勇军。”
苏浅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赵玦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忠勇军。
这三个字，对大雍的许多人来说，只是史书上一个光耀过、而后沉寂的名字。是沈老将军麾下那支战无不胜的铁军，是二十年前在北境杀得胡人闻风丧胆的传奇。
可对身为帝王的赵玦而言，这三个字代表的，是另一重更为复杂的含义。
那是一支只认沈家军旗，不认皇家龙旗的军队。
“忠勇军？”赵玦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他们……他们不是早在沈老将军过世后，便已解甲归田，散落京畿了吗？朕登基时曾查过兵册，早已没了他们的番号。”
“兵甲可解，军魂不散。”苏浅月走到他身侧，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那条由“风干陉”通往“白月湖”的红色曲线上，“他们是外祖父的兵，也是大雍的兵。他们脱下的只是军甲，刻在骨子里的，依旧是保家卫国的忠勇。他们等的，只是一个号令。”
一个沈家后人的号令。
赵玦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已是波涛汹涌。
他看着眼前的苏浅月。她身形纤弱，眉目清冷，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贵女。可此刻，她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指点江山，口中谈论着一支传说中的军队，那种从容与笃定，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计划，是完美的，甚至是唯一的破局之法。正面战场，国库支撑不起。而奇袭，唯有忠勇军能做到。
可……他能用吗？敢用吗？
动用一支理论上已经不存在的、只听命于臣子的军队去打一场国战，这本身就是对皇权的一种挑战。胜了，天下人会说，是沈家的军队救了大雍，他这个皇帝颜面何存？败了，他更是万劫不复。
更何况，人心难测。万一……万一这支军队有了别的心思……
赵玦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金銮殿上与群臣的争吵，耗费的是心神；而此刻苏浅月提出的这个方案，考验的却是他身为帝王的胆魄与信任。
苏浅月看出了他的犹豫。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再用言语去说服。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将那卷画着沙棘的册子，缓缓推到了赵玦面前。
赵玦疑惑地拿起，展开。
册子里没有文字，全是图。一幅幅用炭笔勾勒的素描，画的是各种北境的植物。每一幅图旁，都用朱砂小字标注着它的名字、习性，以及最重要的——用途。
“沙棘，耐寒耐旱，果实酸涩，捣烂敷于伤口，可止血生肌。”
“白刺，根茎极深，可为薪柴，火焰无烟，夜袭最佳。”
“骆驼蓬，全株有毒，其烟可致人昏厥，牛羊误食则毙命。胡人常以此涂抹箭头，为‘狼毒’之辅药。”
……
一页页翻下去，赵玦的心跳越来越快。这哪里是什么植物图册，这分明是一本北境生存与作战的秘籍！有了它，一支军队在茫茫戈壁上的存活率将大大提升。
“这也是外祖父留下的？”赵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浅月点头：“外祖父说，北境作战，天时地利比人和更重要。认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木，才能让它们都变成自己的兵。”
赵玦合上册子，指腹摩挲着封皮上那株顽强的沙棘。他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想着金銮殿上李牧的慷慨激昂，张谦的愁眉苦脸，还有王德安那句无奈的“玉石俱焚”。
不，不能玉石俱焚。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苏浅月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半分野心与算计，只有一片坦荡与澄明。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竟然在怀疑这个为了给他铺路、不惜以身犯险，为了女学奔走、不惜散尽家财的女子。他若连她都信不过，这偌大的江山，他又还能信谁？
“好。”赵玦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朕就赌一次。朕信你，也信沈老将军的忠勇军。”
他伸手，想要去握苏浅月放在桌上的手，想传递自己的信任与决心。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叩叩”敲响了。
声音不重，却很急。
“小姐，”门外传来青禾压抑着紧张的声音，“忠勇军副将，林夫人求见。”
赵玦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苏浅月也是一怔，她并未派人去请林夫人。
“让她进来。”
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跨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缟，是为亡夫守孝的装扮。她身形高挑，面容算不上美丽，却棱角分明，带着一股常年风霜侵袭的坚毅。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便在看到书房内还有皇帝时，也未曾有半分慌乱，只是平静地扫过，随即定格在苏浅月身上。
那眼神，像藏着刀锋的鞘。
正是忠勇军副将林威的遗孀，林夫人。
她没有理会龙椅上的天子，而是径直走到苏浅月面前，单膝跪地，抱拳于胸前，行了一个标准至极的军礼。
“忠勇军林氏，参见小姐！”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金石之音，在这静谧的书房中回荡。
赵玦瞳孔微缩。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行如此阳刚的军礼，也从未见过一个臣妇，在面见君王时，眼中只有另一个人。
苏浅月上前一步，亲手将她扶起。“林夫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为战而来！”林夫人站直身体，目光如炬，直视着苏浅月，“小姐，北境军情，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听说了。黑狼部叩关，是我等军人的耻辱！”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血性与悲愤：“家夫虽死，忠勇军的魂还在！将士们解甲归田，不是为了在京城里看人脸色，了此残生！沈老将军的教诲，我们一天都不敢忘！”
她的目光扫过那满桌的舆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再次抱拳，这一次，是对着苏浅月深深一揖。
“小姐，无需您开口。忠勇军三千六百七十二名旧部，如今皆在京畿。只要您一声令下，三日之内，全员归营！林氏不才，愿为先锋，率我夫君旧部，再赴沙场，不破黑狼王庭，誓不还朝！”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玦的耳边炸响。
他看着眼前的林夫人，再看看一旁神色平静的苏浅月，心中翻江倒海。
他方才还在犹豫，还在权衡，还在计算得失。可这支军队，根本就不在他的计算之内。他们的忠诚，他们的热血，他们的请战，全都绕过了他这个皇帝，径直递到了苏浅月的面前。
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凝聚力。
这一刻，他心中那点对皇权被挑战的芥蒂，瞬间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震撼，是感动，甚至……是一丝身为君王的羡慕。
他羡慕沈老将军，人死魂存，威望不减。
他也羡慕苏浅月，无需一言一语，便有如此悍将，甘为驱驰。
他终于明白，忠勇军的“忠”，忠于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由沈家传承下来的，保家卫国的信念。而苏浅月，正是这个信念的继承者。
赵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上前，亲自扶住了再次准备下拜的林夫人。
“林夫人，请起。”
他的声音不再有帝王的威严，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夫人这才正眼看向他，眼中虽有尊敬，却无畏惧。
赵玦看着她，又看向苏浅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巨大的舆图上，落在了“雁门关”那三个字上。
他知道，从今夜起，大雍的命运，北境的战局，都将系于眼前这两个女子，以及那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军队身上。
他不再犹豫，沉声道：“林夫人，朕，准你所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封忠勇军副将林氏为‘讨逆先锋将军’，即刻起，重组忠勇军，三日后，兵发北境！所需粮草军械，户部、兵部，全力支持！”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浅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托付，有期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他要立刻回宫，连夜召见内阁与六部尚书。他知道，今夜之后，整个朝堂，都将为他这个疯狂的决定而掀起滔天巨浪。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听那些无休止的争吵了。
书房内，随着赵玦的离开，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苏浅月看着林夫人，这位坚毅的女子，眼眶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
“小姐……”林夫人声音哽咽，“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浅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辛苦了。但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落在了那条通往“白月湖”的死亡之路上。
“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