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了好一阵子,永琏大概是觉得被抱着视野不够开阔,挣扎着要从世兰怀里下来。世兰小心地将他放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小家伙脚一沾地,就摇摇晃晃、却目标明确地走到宜修面前,仰起那张红扑扑、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先是指了指她怀里正玩流苏玩得不亦乐乎的和敏,然后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对宜修说:“妹妹,乖。”那神情,俨然一副哥哥照顾妹妹的担当模样。
宜修眼底的笑意更深,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柔声回应,带着鼓励:“嗯,妹妹像我们永琏一样乖,都是好孩子。”
永琏似乎从皇祖母这里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和鼓励,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又转向一旁的世兰,伸出小手扯了扯她绣着繁复海棠花的衣袖,仰着脸,吐字还不甚清晰,带着点奶呼呼的黏腻说:“华玛嬷……糕糕……要吃……”
世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出来,伸手轻轻点了点永琏的鼻尖:“你这个小机灵鬼!馋猫托生的不成?这都多久了,还牢牢惦记着上回在你皇祖母这儿吃到的栗子糕呢!”她一边笑,一边连忙扬声吩咐侍立在侧的宫人,“快去!把前儿内务府新进上来的那匣子软香糕,还有御膳房刚出炉的牛乳酥、栗子糕都取些来,要挑最软最糯的,再温一小壶杏仁茶来!”
点心很快便被宫人们用精致的捧盒端了上来。除了永琏心心念念的栗子糕,还有雪白软糯、印着红点的软香糕,以及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牛乳酥,琳琅满目摆了一小几。
永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他并没有立刻自己去拿。只见他先是踮起脚,努力从小几上拿起一块看起来最完整、最诱人的栗子糕,颤巍巍地、却异常坚定地先递到了端坐着的宜修嘴边,奶声奶气地说:“皇玛嬷,吃,甜甜。”然后又拿起一块牛乳酥,递给已经蹲下来与他平视的世兰:“华玛嬷,也吃。”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宜修和世兰都微微一愣,随即,巨大的感动和欣慰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宜修就着永琏的小手,象征性地轻轻咬了一小口,柔声道:“谢谢永琏,很好吃。”世兰更是心花怒放,接过牛乳酥,直接在那张小脸上“啵”地亲了一口,笑道:“哎哟,我们永琏真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祖母了!华玛嬷没白疼你!”
得到了两位祖母的肯定,永琏这才心满意足地自己拿起一小块软香糕,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吃得极其认真,嘴角、鼻尖都沾上了白色的糕粉碎屑,像只偷吃成功的小花猫,可爱得紧。
而被宜修抱在怀里的和敏,看着哥哥吃得香甜,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点心甜香,也忍不住了,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身子朝着小几的方向倾。
宜修见了,便用指尖掰了一点点入口即化的牛乳酥,又在小碟子里沾了点温热的杏仁茶,然后极轻地、点在小孙女那粉嫩如花瓣的唇上,让她舔着尝味道。
小丫头尝到了那香甜的滋味,立刻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小舌头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在宜修怀里高兴地扭来扭去,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挥舞着,差点打到宜修的脸,她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孩童清脆无忧的笑声、稚嫩含糊的言语声、还有点心香甜的气息和杏仁茶温暖的味道。
往日庄严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清冷孤寂的长春仙馆,此刻被这最纯粹、最动人的天伦之乐所笼罩,每一个角落都仿佛变得温暖、生动、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气息。
宜修和世兰看着这两个活泼可爱、如同天使般的孙儿,只觉得那些朝堂上的纷争、后宫里的算计、过往岁月中积淀的沉重与疲惫,在此刻都被洗涤、被抚平。再高的权势地位,再多的珠玉锦绣,也比不上此刻这环绕膝下的稚子纯真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满足与心灵慰藉。
晚膳前,玩了一下午、精力耗尽的永琏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和敏也在宜修温暖安稳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缕流苏。容音看着时辰不早,便轻声请示后,带着被嬷嬷小心翼翼接过去的孩子们告退。弘历也起身,恭敬地向两位母亲行礼,陪着妻儿一同离去。
热闹了一下午的殿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余空气中淡淡的奶香、点心的甜气,以及那仿佛还在回荡的稚嫩笑声。世兰却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欢乐中,有些意犹未尽。
她懒洋洋地靠在宜修身侧的软榻上,脑袋自然地枕着宜修的肩膀,一只手无意识地捻玩着宜修衣袖上用金线绣出的精细缠枝莲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宜,”她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宜修,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你看到没?永琏那小子,别看他表面吃得规矩,其实鬼精鬼精的!他趁咱们不注意,偷偷藏了一块软香糕在袖子里,那小眼神还自以为没人发现,滴溜溜地转,那小模样,跟他阿玛弘历小时候偷藏糖果被我发现时,简直一模一样!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宜修也想起了永琏那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破绽百出的小动作,清冷的眼眸中漾开真实而温暖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附和。
世兰又凑近了些,几乎是在宜修耳边吐气,声音里带着点做了坏事得逞般的狡黠和得意:“还有啊,我刚才趁容音不注意,悄悄塞了两颗用上好蜂蜜渍的、去核的青梅在她随身带的锦囊里,让她回去偷偷给孩子们解馋,还特意嘱咐她别让弘历知道。弘历那小子,跟他皇阿玛一个样,总怕孩子们吃多了甜食坏牙,管得可严了!”
宜修闻言,微微挑眉,侧眸看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你就知道惯着他们。小心把他们惯得越发无法无天。”
世兰却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背,反驳道:“咱们的孙儿,金尊玉贵的,不惯着他们惯着谁?再说了,”
她话音一转,声音陡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狡黠和理直气壮的撒娇意味,目光灼灼地望向宜修,“你以前……不也总这么纵着我的吗?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要不过分,你哪回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去了?”
宜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早年世兰在她面前或明或暗、撒娇耍赖讨要各种东西的画面,从江南进贡的时新绸缎,到御膳房新研制的点心,甚至她偶尔心情好时随手赏下的一支珠花……自己确实……没少默许甚至纵容。
那些藏在岁月缝隙里的、不为人知的宠溺与偏爱,此刻被世兰如此直白地翻出来,倒让她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世兰光洁饱满的额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你呀……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世兰得意地哼哼两声,重新舒服地靠回宜修肩头,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
夕阳金色的余晖,如同最细腻的金沙,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温柔地洒进殿内,将相偎依在一起的两人身影,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拉得长长的,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那些深藏在冰冷宫规与沉重岁月下的情愫如蔷薇,悄然于暗夜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