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正月。
正月里,冰雪初融,天气却依旧寒冷。咸福宫内,因敬妃偶然感染风寒,怕过给年幼的弘瞻,便自行移至偏殿暂住,主殿内主要由安陵容带着乳母宫女照料六阿哥。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安陵容见弘瞻在殿内待得烦闷,便抱着他到廊下晒太阳。
小家伙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屋檐下融化的冰溜滴答落水。丽嫔恰巧经过咸福宫外,瞧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端妃日前那些“关切”之语,此刻又在她耳边回响。
安陵容见是丽嫔,礼貌性地点头致意。丽嫔扯出一抹笑:“安嫔妹妹真是辛苦了,亲自带着六阿哥晒太阳。敬妃姐姐可好些了?”
“劳丽嫔姐姐挂心,敬妃姐姐已好多了,只是还需静养两日。”安陵容谨慎应答。
丽嫔目光落在弘晏身上,笑道:“六阿哥真是越发可爱了,瞧着就让人欢喜。妹妹好福气。”又寒暄两句,便转身离去。
安陵容并未多想,只觉得丽嫔今日似乎格外热情。她抱着孩子回到殿内,却不知方才那看似寻常的偶遇,已落入暗处一双有意观察的眼睛里。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地面尚有残霜。安陵容惯例带着弘瞻在御花园人少处散步透气。行至结冰未化的太液池边时,安陵容格外小心,紧紧抱着孩子,远离池岸。
不料,一旁小径上突然冲出一个小太监,似是脚下打滑,直直朝着安陵容的方向撞来!安陵容惊得后退一步,脚下踩到湿滑的枯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身后的贴身宫女扶得及时,才稳住身形,但已是吓出一身冷汗,怀中的弘晏也受惊哭了起来。
那小太监慌忙跪地磕头:“安嫔娘娘恕罪!奴才脚下滑了,冲撞了娘娘和六阿哥,奴才罪该万死!”
安陵容惊魂未定,看着怀中哭泣的孩子,又见那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不似作伪,只当是意外,训斥了几句便让人走了。但经此一吓,她之后几日都未再敢带弘瞻去水边。
景仁宫内
世兰近日迷上了调香,景仁宫的偏殿几乎成了她的香料作坊。这日她拉着宜修,非要她品评自己新制的“雪中春信”。
“娘娘您闻闻,前调是梅花冷香,中调带了点松木的沉稳,尾调是臣妾偷偷加的一点奶甜味,像不像……像不像咱们景仁宫的感觉?”世兰献宝似的将香箸递到宜修鼻下,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
宜修素日喜静,对浓烈香气并不偏爱,但看着世兰期待的眼神,还是低头轻嗅。清冷梅香过后,果然有一丝温暖的甜意,不腻人,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她抬眼,看着世兰鼻尖沾着的一点粉末,忍不住伸手用帕子轻轻拭去。
“尚可。”她语气平淡,眼底却有一丝纵容的笑意。
世兰立刻像得了天大的夸奖,欢喜地抱住她的手臂:“我就知道娘娘会喜欢!以后臣妾天天给您调不一样的香!”
剪秋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华贵妃这般赤诚天真,也只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才会毫无保留。
而娘娘,也只有在华贵妃身边时,眉宇间的冷凝才会化开些许。这景仁宫,因着世兰的到来,确实多了许多鲜活气。
太后虽未再明着催促宜修,但赏赐却比往日频繁了些,且每次赏下的东西,都或多或少带着点寓意。今日是一尊寓意“兄弟和睦”的玉雕,明日是一幅描绘“儿孙绕膝”的画卷。
这日,太后又赏下一对成色极好的和田玉如意,对前来谢恩的宜修语重心长道:“如意如意,事事如意。哀家盼着皇帝子嗣繁盛,兄弟同心,这大清江山,才能真的如意安稳。皇后,你说是吗?”
宜修恭敬叩首:“皇额娘用心良苦,臣妾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额娘期望。”心中却如明镜,这哪是赏如意,分明是提醒她别忘了释放胤禵的“如意”承诺。太后的耐心,在逐渐消耗。
而御花园那场“意外”,很快便由眼线报到了端妃耳中。她捻着佛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丽嫔……倒是个沉不住气的。这么早就忍不住想试探了?”她自语道,“也好,水既已搅浑,才好摸鱼。”
她并不关心丽嫔具体想怎么做,只要咸福宫那边因“意外”而加强戒备,或者安陵容因此更加紧张孩子,都会创造出新的、可供利用的缝隙。她在等,等一个能让丽嫔的冲动和安陵容的疏漏结合在一起的“完美时机”。
弘历来景仁宫请安的次数愈发勤勉。有时是请教功课,有时是分享读书心得,有时甚至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世兰缠着宜修说笑,或是宜修处理宫务时沉稳的侧影。
他很少说什么煽情的话,但他的行动已表明一切。他会留意到宜修批阅奏章时指尖微凉,下次来时便“恰好”带上一副暖手筒;他会记得世兰提起过的某样小吃,设法寻来“顺便”孝敬。
这种沉默而细致的关怀,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打动人心。宜修看在眼里,心中那份长远的布局愈发坚定。
世兰更是毫无芥蒂,真心将弘历当作了自家子侄般疼爱,时常留他用膳,嘘寒问暖。
重华宫与景仁宫之间,一条无形却坚韧的纽带,越系越紧。
清晨,宜修坐在镜前,由宫女梳头。世兰醒得晚,揉着眼睛走过来,迷迷糊糊地接过宫女手中的玉梳:“我来给娘娘梳。”
她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宜修如墨的长发,嘴里还嘟囔着:“娘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宜修从镜中看着她睡意未消却一脸专注的模样,心中微软,并未阻止。
世兰梳了半天,也没梳出个复杂发髻,最后只笨笨地挽了个简单的髻,插上一支自己最喜欢的赤金凤尾簪,然后趴在宜修肩上,对着镜子得意地问:“娘娘,好看吗?”
镜中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宜华绝代,世兰娇艳。宜修轻轻“嗯”了一声。
世兰便心满意足地笑了,在她颊边偷亲一口,欢快地跑开去用早膳。宜修看着镜中那略显松散却透着亲昵的发髻,以及颊边残留的温热触感,摇头失笑,眼底却漾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这寻常晨光,因着世兰的存在,也变得旖旎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