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她扶着叶染，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沈清辞，眼中带着恳求，“师兄，她伤得很重，我们……”
自始至终，沈清辞都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像是一尊被冰雪雕琢而成的塑像，白衣胜雪，神情冷峻，与眼前这幅“舍身救人”的温情画面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没有看满脸同情的林薇薇，也没有看那些或悲愤或敬畏的妖族，而是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在叶染的身上。
他看着她被林薇薇扶起，看着她瑟缩，看着她服下丹药，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一切都合情合理。
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
灰牙的证词，万妖窟的惨状，以及这个女子的出现，三者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闭环，所有的疑点，似乎都被这催人泪下的“事实”所掩盖。
可他心中的那份违和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重。
太顺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顺了，仿佛每一个转折，每一个情绪的爆发，都是按照某个写好的剧本在精准上演。
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笼罩着叶染。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枚回春丹的药力正在修复她的身体，她的心跳在平稳，她的呼吸在悠长，这是做不了假的。
可就在刚刚，林薇薇将丹药送入她口中的那一刹那，沈清辞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波动。
那不是灵力波动，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一闪即逝的涟漪。
在那一瞬间，这个女子的精神，并非她表现出的那般脆弱惊恐，而是如同磐石一般，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丹师，在品鉴一枚丹药的成色。
这个念头荒谬至极，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被囚禁虐待、濒临崩溃的凡人女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心神？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染那只垂下的、依旧沾着泥污的手上。她的指甲因为挣扎而断裂，指缝里满是黑泥，可那双手本身，却生得极好，十指纤长，骨节匀称。那不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等，等这场戏露出更多的破绽。
而此时的灰牙，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被林薇薇护在怀里的叶染，那张狰狞的狼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感激”的表情。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对着林薇薇，笨拙地想要行一个他从人族那里学来的礼，却又觉得不妥，最后只是重重地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林薇薇连忙道，她对眼前这个“悲情英雄”充满了敬意，“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们在攻破猪妖王的寝宫后，在水牢里发现的。”灰牙按照剧本回答，声音沉痛，“我们去晚了一步，和她一起被关押的其他人……都已经……唉！”
他一声长叹，将猪妖王的残暴和他们的“救援不力”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薇薇听得眼眶又是一红。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叶染，越发心疼。她轻轻拉起叶染的衣袖，想要看看她手臂上的伤。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叶染顺从地靠着她，任由她摆布，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反抗意志的木偶。
林薇薇从储物袋里拿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为叶染清理着手臂上的污迹。当清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时，叶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很疼吗？”林薇薇立刻停下动作。
叶染摇了摇头，泪水却再次涌了上来，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份隐忍的坚强，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就在林薇薇全神贯注地为她包扎伤口时，叶染那双一直低垂着的、被长长睫毛掩盖的眼帘，微微抬起了一线。
她的目光，穿过林薇薇的肩头，越过跳动的火光，精准无比地，与远处那道白色身影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没有了惊恐，没有了脆弱，没有了茫然。
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
冰冷，锐利，像是淬了寒毒的刀锋，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的审视。仿佛她看的不是什么天衍宗第一天才，而是一件有趣的、可供剖析的藏品。
这道目光，只存在了刹那。
快到仿佛是沈清辞自己的错觉。
可那一眼，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与动摇。
他浑身一震，那双万年不变的寒潭眼眸，第一次，猛地收缩。
假的！
全都是假的！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出手试探的瞬间，那道目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染再次垂下眼，变回了那个瑟瑟发抖、柔弱无助的受害者。她甚至还配合着林薇薇的动作，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正常”的轨道。
可沈清辞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死死地盯着叶染，想要从她脸上再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什么都没有。
她依旧是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刚才那一眼……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