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绝对的虚无。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没有“存在”本身的概念。王恪的意识如同一粒尘埃,漂浮在连黑暗都称不上的彻底寂灭里。他最后的记忆,是“断妄”剑刺入那颗暗金之眼时,爆开的并非光芒或能量,而是一种……冰冷的、吞噬一切的“终结”本身。格洛菲斯本源燃烧殆尽的剧痛,艾斯娜消散前最后的微笑,秦星决绝的背影,叶轮化作的星尘,墨影与李奥的断后……所有的一切,都被那“终结”的漩涡撕碎、吞没。
他应该已经死了。与那不可名状的“遗产”源头同归于尽,是唯一且必然的结局。
然而,一丝微弱的触感,如同极寒冰原下的第一缕暖流,蛮横地刺破了这绝对的死寂。
不是声音,不是景象,而是一种……被“锚定”的感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拴住了他这缕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尘埃,将他从永恒的虚无中,一点点地、缓慢而坚定地往回拉。
“……” 他想发出疑问,却连构成一个念头的力量都没有。
那“锚定”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逐渐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温暖的“网”。这张网由他无法理解的、复杂到极致的法则构成,它们并非在“修复”他——因为他已无物可修——而是在“定义”他,如同最顶级的工匠,依据一个几乎被彻底抹除的蓝图,小心翼翼地、一维一维地重新勾勒出“王恪”存在的轮廓。
“感知到稳定意识波动……虽然微弱得可怜。能听见我吗,默客?或者说……王恪。”
一个冷静、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响起。是星澜。
王恪试图“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法则符文构成的璀璨光海。光海的中央,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但那并非实体,而是法则高度凝聚的体现。星澜并非亲身在此,她的意识通过某种难以想象的技术,链接到了这张正在重构他的“法则之网”。
“……星……澜……” 他耗费了巨大的努力,才勉强凝聚出这两个字的意念回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很好。保持这种程度的意识凝聚,不要试图做任何多余的事,尤其是调动你那该死的格洛菲斯本源,一丝一毫都不要想。” 星澜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严厉的关切。“你现在能‘感觉’到自己,纯粹是管理局三位‘至高议员’联手,动用了‘根源级’法则权限,从宇宙常数层面暂时稳定住了你‘存在’的概念。你的身体……已经不能称之为身体了,更接近一种‘存在悖论’的残骸。你的本源,更是濒临彻底坍缩为虚无。”
王恪的意念泛起一丝苦涩的波动。他猜到了。与那种级别的存在同归于尽,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他们……都……” 他无法完整地问出那个问题,但星澜明白。
“秦星、叶轮、墨影、艾斯娜的最终生命信号,在‘螺旋回廊’核心湮灭的瞬间均已确认消失。李奥……在最后断后战中重伤,失去左臂和大部分内脏,生命体征曾一度消失,但在‘守墓人’的紧急介入下,其生命状态被强行‘静滞’,目前转移至管理局最高级别生命维持单位,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五,且意识能否恢复未知。” 星澜的报告冰冷而精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这反而让王恪感受到一种沉重的真实。
都……牺牲了。为了他那个近乎疯狂的同归于尽计划。
一股比虚无更冷的绝望,开始吞噬他那刚刚被锚定的微弱意识。
“听着,王恪。” 星澜的声音陡然加重,如同警钟敲响。“你现在没有资格沉沦。你的每一次意识波动,都在消耗‘法则织网’为你争取的宝贵时间。如果你现在放弃,三位至高议员的力量,管理局库存的近半‘本源奇点’,以及……你那些同伴用命为你换来的这一线生机,将全部付诸东流。”
法则之网微微震颤,传递来外界的信息。王恪“看到”自己正悬浮在一个无法形容的庞大医疗舱中央。舱室内并非充满液体,而是充斥着如同实质般的、不断流动的法则之光。无数他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环绕四周,它们延伸出的不是管线,而是一道道纤细的法则丝线,刺入他那具勉强维持人形、却仿佛由灰烬和裂痕构成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些丝线并非在输送能量,而是在进行最基础的“存在性维持”和“信息备份”,试图从他即将彻底崩坏的肉身和本源中,抢救出最后一点构成“王恪”这个个体的基本信息。
这景象,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他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生物了。
“为什么……救我……” 他艰难地传递出意念。这样的代价,救回一个近乎废人的他,值得吗?
“两个原因。” 星澜的回答干脆利落。“第一,你是目前唯一与‘遗产’源头意识正面交锋并存活下来的个体。你的记忆、你与它接触时产生的法则反应,是无比珍贵的情报,关乎整个已知宇宙的安全。第二……”
她的意念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
“……这是管理局,以及我个人,对你做出的承诺。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斗到最后的队员。无论代价。”
“承诺”二字,如同重锤,敲打在王恪濒临消散的意识上。他想起了星萤离别时的话,想起了残星小队,想起了星澜一次次在他坠入深渊时伸出的手。
沉沦的冲动被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拉住。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欠下的债,太多,太重。
“……我……该怎么做……”
“活下去。” 星澜的意念前所未有的凝重。“用你全部的意志,配合‘法则织网’的治疗。这个过程会极其痛苦,因为这是在否定你‘即将死亡’的现实。你的意识会无数次在崩溃边缘徘徊。但只要你撑过去,哪怕只是保住最核心的意识烙印,我们就有机会……为你‘重塑’存在的基础。”
“重塑……” 王恪捕捉到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词。
“是的。但这意味着,你可能不再是你。你的力量,你的记忆,甚至你的部分人格……都可能在这场‘存在性抢救’中丢失或扭曲。这是无法预料的代价。” 星澜毫不隐瞒。“但这是唯一的路。选择权在你。是拥抱彻底的虚无,还是抓住这微光,背负着所有牺牲和未知,继续走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宏大、淡漠、仿佛由无数宇宙规律共鸣形成的意念,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开来,并非针对王恪,而是对星澜的汇报:
“星澜观察员。目标‘存在悖论’系数稳定在阈值边缘。第一阶段‘概念锚定’完成。准备注入第一批‘本源奇点’能量,开始尝试‘信息结构重塑’。预计成功率:7.3%。目标意识体可能在此过程中彻底消散或异化。是否确认执行?”
百分之七点三的成功率。
王恪的意识核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但在这冰冷之下,一种近乎本能的不甘与愤怒,开始微弱地燃烧。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向星澜传递了一个无比坚定的意念波动:
“……继续。”
星澜的意念似乎微微一动,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沉重。
“批准执行。” 她对那宏大意念回应道。
下一刻,难以想象的剧痛从每一个“存在”的基点爆发开来。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法则层面的撕裂与重构。王恪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宇宙诞生的奇点,在创造与毁灭的狂潮中沉浮。
但在那极致的痛苦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呼唤,穿透了层层法则的屏障,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
“王恪!”
是星萤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亮的第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