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帅帐。
帐外风寒如刀,帐内却温暖如春。
兽金香炉里,上好的银霜炭烧得通红,不见半点烟火气。
茶汤清亮,热气氤氲。
海公公端坐主位,兰花指捻着精致的白玉茶盏,眼皮半阖,似在品味茶香,又似假寐。
他身侧,幽州镇魔司留守的柳千户,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卫峥坐在海公公下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谦卑。
目光,却不时扫过帐中那巨大的沙盘。
沙盘之上,三面代表着镇魔司三路大军的黑色令旗,已深深插入象征着鹰愁崖、黑水沼泽与风啸之林的三个区域。
如三根钉死棺椁的铁钉。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弧度藏在茶盏升腾的雾气之后,无人察觉。
卫峥心中冷笑。
“老阉货,一切尽在掌握。”
“秦明,慕容熙,霍经天……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此刻怕是已陷入死战,自顾不暇了吧。”
“等你们三路精锐被我的人马活活拖死,耗尽真元……”
“便是你的死期!”
他眼角余光向帐外瞥了一眼。
数十道蛰伏于风雪中的强横气息,如无形大网,已将帅帐包围得密不透风。
“卫副使。”
海公公慢悠悠放下茶盏,浑浊老眼不知何时睁开条缝,似笑非笑看他。
“此次平叛,你调度有方,居功至伟啊。”
“杂家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好好美言几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不知你对未来,有何打算啊?”
卫峥心中冷笑更甚,脸上却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连忙起身拱手。
“公公谬赞!末将不过是尽了些许绵薄之力,岂敢居功?”
“再者,如今战事未歇,三路大军深入死地,吉凶未卜,我等在此枯坐品茶,是否太过托大?”
他演技精湛,眉宇间满是忧虑。
“末将斗胆,恳请公公准许末将率亲兵前往接应,万一……”
“万一什么?”
海公公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
“卫副使,你是不是赶着去投胎,怎么好像……比杂家还急?”
这话一出,如惊雷炸响,帅帐气氛瞬间凝固。
旁侧柳千户等人,端杯的手僵在半空。
卫峥脸上的恭顺忧虑,刹那间褪得干净,如撕下张劣质面具。
取而代之的,是掌控一切的森然。
他缓缓直起身子,不再躬身。
“老阉货。”
他望着海公公,一字一句道。
“死到临头,还敢在本使面前装腔作势!”
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
他一掌拍在紫檀桌案,桌案应声粉碎,木屑漫天。
一股远超神窍境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雄浑凝实,隐隐触到另一重天地,竟是无限逼近归元境!
“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帐帘被猛地掀开。
数十名身披重甲、气息强横的亲兵,如潮水般涌入。
这些人双目赤红,神情麻木,竟清一色都是气海境巅峰的修为!
与此同时。
帐篷的四个角落,阴影蠕动。
四道戴着惨白无表情面具、身穿无生教黑色祭祀袍服的身影,无声浮现。
他们气息阴冷而强大,各个皆在神窍境六重之上。
如四尊从九幽归来的死神,将海公公与柳千户等人团团围住。
嗡——!!!
帐篷的地面与内壁之上。
无数道早已刻画好的血红色阵纹,如同活物般骤然亮起,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一座巨大的阵法结界瞬间成型,将整座帅帐化作与世隔绝的囚笼。
“卫……卫峥!”
柳千户脸上血色尽褪,浑身一软从座位摔落。
他指着卫峥,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
做梦也想不到,这平日恭敬的副手,竟敢谋反,敢对神都钦差动手!
卫峥负手走到柳千户面前,用脚尖轻踢他,眼神满是嘲弄鄙夷:
“柳大人,这就吓破胆了?”
他不再理会这废物,目光转回自始至终坐姿未变的海公公,发起最后心理攻势。
“海朝恩。”
卫峥的声音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我知道你深藏不露,表面上是神窍境巅峰,恐怕早已是归元境的高人了吧。”
他踱着步,指了指脚下亮起的血色阵纹。
“但你脚下,是我耗费了幽州十年积攒的地脉煞气,布下的无生囚天阵。”
“此阵,专为压制归元境强者而设。”
“在此阵中,你的实力要被硬生生压制三成!”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四名戴着面具的黑袍人。
“我背后这四位供奉,乃是无生教的四大判官,各个都是神窍境中的好手。”
“再加上我这半步归元的修为……”
他凑近海公公,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低语。
“即便是真正的归元境高手亲至,今日,也休想活着走出去!”
他缓缓直起身,摊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公公。
“老东西,你算算。”
“你,还有几分胜算?”
这番话彻底击垮柳千户,他两眼一翻,直接吓昏过去。
卫峥看都未看他一眼。
只是得意欣赏着海公公波澜不惊的老脸,等着他露出惊恐绝望。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卫峥的眉头皱起。
他不信。
他不信这老阉货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保持镇定。
“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还在滴淌着鲜血的令牌,随手扔在了地上。
令牌之上,一个狰狞的“玄”字,触目惊心。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那位一直在后方养病,作为你最后底牌的幽州万户陈北玄……”
卫峥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此刻,他老人家,正在我幽州镇魔司最深处的地牢里做客。”
“享受着我为他精心准备的‘噬魂钉’大餐。”
“你所有的外援……”
“都已是泡影!”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海公公。
自己的所有底牌已摊开。
天时,地利,人和,尽在他手。
他不信,这老阉货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面对这必杀之局。
海公公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
怜悯。
那是一种上位者,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发自内心的怜悯。
海公公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陈北玄那个废物,镇守幽州百年,竟连自己麾下出了叛徒都未曾察觉,还栽在了自己人手里,真是丢尽了镇魔司的脸。”
“不过……也好。”
“省得杂家回去之后,还要跟他争抢这份泼天的功劳。”
“至于眼前这个小杂种……”
海公公扫过那四名判官,扫过脚下的阵法。
“看来,三百年前那位幽王留下的东西,比杂家预估的还要多一些。”
“倒是个……意外之喜。”
心中念头闪过,海公公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卫峥,轻轻叹了口气。
“卫峥啊卫峥。”
“你演了这么久,杂家,也陪你演了这么久。”
“真是……”
“辛苦你了。”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卫峥。
“只不过,杂家有些好奇。”
“是谁给你的勇气……”
海公公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敢在杂家面前……”
“显摆你这点微末道行?”
话音落。
轰——
一股远超卫峥想象,仿佛能碾碎天地,让风雪倒灌,让神魔战栗的恐怖威压。
从海公公那具看似孱弱、干瘦的身体中……
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