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魏府灯火通明。
内堂设了宴席,没有外人在场。
桌上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几样家常小炒,配着一坛温过三遍的老黄酒。
魏远坐在主位,已换下官服。
他面色红润,气息沉凝悠长,哪还有半分病容。
一旁的周虎和王大锤,坐得一个比一个拘谨。
他们两人何曾与魏远并桌而坐过,不过是沾了秦明的光。
周虎还好,如今也是一方枭雄,见过些世面;
王大锤却手足无措,连手该往哪儿放都不知道。
李夫子则因不胜酒力,又称公务繁重,没能出现在酒桌旁。
魏远亲自给秦明斟满酒,举杯高过头顶:“秦兄弟。”
他没称官职,也没叫先生,只以兄弟相称,“这杯,我敬你。”
目光落在秦明身上,满是化不开的感激。
“若非有你,我魏远坟头的草,怕是都长三尺高了。”
说罢,他一仰脖,将杯中烈酒尽数饮尽。
秦明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桌面:“魏总捕言重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周虎也忙举杯,风霜刻画的脸上堆着掩不住的笑意。
“秦爷!您能回来,俺老周这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这一年,俺可想死您了!”
他对着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喊“爷”,倒不知是谁占了便宜。
王大锤在一旁嘿嘿傻笑,嘴咧得快到耳根。
四人碰杯,酒液入喉,一股暖流从腹中缓缓散开。
“秦爷,您不在的这一年,咱们南阳府可是大变样了。”
周虎打开了话匣子,“漕帮在魏总捕照拂下,如今生意遍布洛水上下游。”
“帮里弟兄也争气,除了俺寻了些机遇,侥幸入了先天,底下还出了五个后天巅峰的好手。”
说这话时,他脸上是藏不住的自得。
一个帮派能有一位先天高手坐镇,五位后天巅峰当家,在整个南阳府已是顶尖势力。
秦明却只笑了笑,点了点头。
自从见过大世面后,他心里倒平静得很。
一个气海一重,再加五个后天巅峰,这实力放在如今的广陵郡,怕是连三流势力都挤不进去。
那场血战之后,广陵郡陨落的神窍境高手都不止这个数。
“秦大哥,您这次回来,是要……”王大锤小心翼翼地问。
“找个人。”秦明没隐瞒,“百炼阁的欧冶子大师,想请他帮我锻一把刀。”
提到欧冶子,魏远和周虎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欧冶子?”魏远眉头微皱。
“那老家伙的本事,确实是南阳府一绝。我这柄佩刀,也曾请他淬炼过。”
他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不过他那脾气……是真的臭。而且这老东西背景神秘得很,当年城里几家不开眼的势力想打他手艺的主意,结果第二天,人就都从南阳府蒸发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去招惹他。”
周虎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
“是啊秦爷,那老头又臭又硬,给钱都不一定给你办事。俺上次想给他送礼,被他连人带礼一起丢了出来。”
魏远看着秦明,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不说这个了。秦明,这一年,你在广陵郡想必也是风生水起吧?”
“刚刚听手下汇报,前些时日广陵郡闹出了天大的动静,说是黑莲教和什么魔头余孽,差点把整座城都掀了。我还听闻,此战你功劳不小?”
周虎和王大锤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他们对秦明的认知,还停留在一年前那个初入先天的神秘高手。
这一年来秦明究竟走到了哪一步,他们心里好奇得像有猫在抓。
秦明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
“侥幸,侥幸而已。”
他轻咳了一声。
“也没什么,就是……升了点官。”
“升官?这是好事啊!”
周虎一拍大腿,“升到几品了?”
魏远也笑着接话:“广陵郡卧虎藏龙,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已是不易。”
“若能从当初的从九品升到从八品,便已是年轻有为了。”
秦明看着三人期盼的眼神,有些无奈地伸出手指:“正七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提刑司掌刑使,自设衙门,地位……等同都尉。”
话音落下。
魏远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周虎刚夹起的一块肉,“啪嗒”一声掉回了碗里。
王大锤更是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半天没合上。
死寂。
内堂之中,一片死寂。
“七……七品?!”
半晌,魏远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还……还自设衙门?”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自己在这南阳府拼死拼活了半辈子,熬白了头发,如今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总捕头。
你小子出去晃荡一年,回来就跟我平起平坐了?
周虎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自己这点成就跟秦爷比起来,简直就是地上的泥。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魏远看着秦明,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称呼。
再叫“秦兄弟”,似乎有些不妥。
叫“秦大人”,又显得生分。
“咳咳。”秦明见状,也有些无奈。
“魏总捕,周大哥,大锤。咱们之间还跟以前一样。”
他主动举杯,“今天不谈公事,只叙旧。”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举杯。
只是那股气氛终究回不去了。
他们看秦明的眼神里,除了亲近,又多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敬畏。
就在这尴尬的氛围中,“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个提刑司的捕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像见了鬼。
“总……总捕头!不好了!”
捕快一头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新上任的刘通判……在书房内……离奇暴毙了!”
听到这个消息,魏远脸上的酒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一股煞气轰然散开。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沉得能滴出水:“说清楚!”
那捕快被他先天气势一压,吓得魂飞魄散:
“死……死状极其诡异!门窗紧闭,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就像……就像是被鬼上了身!”
魏远双眉紧锁,看向秦明。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备马!”
魏远没有半分犹豫,抓起墙上的佩刀大步向外走,“王大锤!随我走!”
顿了顿,他又回头看向秦明。
秦明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正好手痒,便以广陵郡掌刑使的身份,协助魏总捕查案吧。
一行人如一道黑色的旋风,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周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端起桌上那杯已凉透的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
南阳府,又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