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脚步未停。
那只独眼甚至不曾偏转半分,未曾瞥向那位笑容可掬的天工阁管事。
他径直前行,沙哑的声音自喉间挤出:
“不必。”
拒绝得干脆利落。
管事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快步跟上,声音依旧压得极低:
“先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阁主实无恶意,只是觉得先生行事……甚合眼缘。”
“今日一场好戏,令敝阁这场小小的拍卖会增色不少。”
言语滴水不漏,既是示好,亦含试探。
独眼龙步履依旧,速度却在不经意间缓了一丝。
管事立刻捕捉到这细微变化,脸上笑意更深:
“此物虽小,或对先生日后路途……有些意想不到的用处。”
他不再多言,只朝前方阴影处轻轻打了个手势。
那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一道侧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镶嵌明亮晶石的狭长通道。
管事停步,对独眼龙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耽搁先生片刻工夫。”
独眼龙终于驻足。
他沉默地看了管事一眼,又扫向那不知通往何处的通道。
空气中并无杀气,亦无陷阱征兆,唯有纯粹的……邀请。
片刻后,他迈步踏入通道。
管事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一处僻静房间。
室内陈设简单,一张黑铁长桌,两把铁椅,墙上挂着几幅结构精密的机关图谱。
此处更像临时工坊,而非待客之所。
管事走至长桌前,自暗格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黑铁小盒。
通体黝黑,表面磨砂,触手冰凉。
他将小盒轻放桌上,推向独眼龙。
独眼龙并未立刻去取,目光落在管事脸上。
独眼中的意味分明:此乃何物?
“一份薄礼,略表诚意。”
管事含笑亲手开启盒盖。
“咔哒”一声轻响,盒内黑丝绒衬垫上,静卧着一枚指甲盖大小、形似甲虫的黑色金属球。
表面镌刻着肉眼难辨的繁复纹路,似古老符文,又似精密电路。
它静默如死物,却又恍若呼吸。
“此物名唤【探机虫】,乃我天工阁独门所造。”管事语带自豪,“只需滴血认主,再以一丝真气激活,便可放出。”
“它能无声飞行,远探方圆五里内一切机关及大型金属造物的能量反应。任它是陷阱还是傀儡,在此虫面前皆无所遁形。”
独眼龙瞳孔骤然一缩。
方圆五里!
无声无息!
侦测机关与金属造物!
他心下骇浪翻涌,此物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玄甲力士】被林家拍走,有了这【探机虫】,他便能轻而易举地追踪到那具傀儡的最终去向,甚至能找到林家存放它的秘密基地。
更不用说,未来若是探索某些上古遗迹,或者机关密布的秘境。
这小小的甲虫就是一张行走在黑暗中的活地图,一张足以救命的王牌!
他缓缓伸手,拿起那冰凉小盒,入手极轻,恍若无物。
抬眼看向管事:“贵阁主为何赠此重宝?”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天工阁拿出如此重宝相赠,其图谋,绝不会小。
管事脸上笑容变得高深莫测,摇头道:“阁主有言,朋友自是越多越好。如先生这般实力超绝、行事别具一格的‘朋友’,值得相交。”
“至于所图为何……”他语带深意,对独眼龙微微一笑,“日后,先生自然知晓。”
“礼物既达,在下不便多扰。”不再给独眼龙追问之机,躬身一礼,转身退出房间。
房门无声闭合。
室内只余独眼龙一人与手中那枚神秘的【探机虫】。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
天工阁这个组织给他的感觉,比听风阁更加神秘,更加深不可测。
听风阁只是在黑暗中交易情报,而天工阁似乎是在暗中制造着改变棋局的“棋子”,无论是玄甲力士,还是这探机虫。
他们的行事风格看似中立,却又处处透着一股主动布局的意味。
结交自己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
还是说自己已经无意间成了他们棋盘上的一颗子?
秦明把玩着手中的黑铁小盒。
良久,他才将这些杂念暂时压下。
无论对方有何图谋,眼下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提升实力才是应对一切阴谋的根本。
他不再犹豫,用牙齿在指尖上轻轻一咬。
一滴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随即将其滴在了那只黑色的金属甲虫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鲜血没有滑落,反而像被一块海绵吸附般,瞬间便渗入了甲虫的金属外壳之内。
紧接着。
一道微弱的红光顺着甲虫体表的繁复纹路,迅速流转了一圈后,隐没不见。
与此同时。
一股庞杂而清晰的信息流涌入了秦明的脑海。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声音。
而是一种更加直接,类似本能的“理解”。
探机虫的构造,飞行的原理,侦测的方式,以及最核心的操控法门……
在这一瞬间,如同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被他彻底掌握。
他心念一动,将一丝纯阳真气缓缓输入手中的小盒。
那丝真气顺着他的指尖,没入金属甲虫的体内。
下一刻。
“咔嚓……”
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
那枚原本死物般的金属小球活了过来!
六条比绣花针还要纤细的金属节肢,从球体的缝隙中无声地展开。
甲虫背部的外壳微微开合,露出了里面一双薄如蝉翼的金属翅膀。
它的头部上一颗微小的晶石,亮起了幽幽蓝光,像两颗冷漠的复眼。
它活了。
在秦明的注视下,这只金属造的小虫迈开六条节肢,从丝绒上爬起。
顺着秦明的手指一路爬到了他的手背上。
它停下,头部微微抬起,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机械的滞涩感。
秦明心中震撼。
即便是以他【神工铸造术】的眼光来看,这只小小的【探机虫】,其内部构造的精密,其工艺之精巧,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已经超出了他目前所能理解的“机关术”范畴。
别说让他来做,他连看都看不明白。
这更像是……某种来自更高文明的造物。
天工阁……
秦明心中对这个组织再次提高了警惕等级。
他心念一动。
手背上的探机虫再次收拢节肢与翅膀,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球。
秦明将它小心收好,放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随后,他推开房门,顺着原路返回。
……
升降巨台将他重新送回地面。
当他推开木器行之门,再次踏入广陵郡街道时,外界喧嚣扑面而来。
他瞥了一眼天色,夜已更深。拍卖会结束已久,街上行人稀疏。
正当他步出木器行的一刻——
两股冰冷的杀机自两个不同方向骤然袭来,死死锁定了他的后心与太阳穴!
很隐晦,却很执着。
寻常武者绝难察觉,但在秦明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下,却如暗夜中的两盏明灯,清晰无比。
秦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
他并未感到丝毫惊讶。
林家被当众羞辱,又付出了三千一百万两的惨痛代价,以林傲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若是不派人来截杀自己,那才叫怪事。
只是……没想到,他们动手如此之急。
连等他远离天工阁势力范围的耐心都没有。
秦明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
像一个毫不知情的路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为了避免在主干道上滋生事端,他一转身,拐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
巷窄且深,两侧高墙蔽月,唯几步外一盏年久失修的灯笼在夜风中“吱呀”摇曳,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将人影拉得细长如鬼魅。
走到巷子深处,秦明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巷口,冷风吹起他粗布麻衣的衣角。
“跟了一路,还不出来么?”
他缓缓开口,声音回荡在巷道之中。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如同被拉伸的墨汁,从巷口的阴影里滑了出来,封死了他身后的退路。
与此同时,在他前方的黑暗中。
另一道黑影也从墙角的阴影里,无声浮现。
一前一后,两人将他夹在了中间。
他们都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秦明那只独眼微微眯了起来。
不对。
这股气息……
并非他预想中林家护卫那种怨毒愤懑的杀气。
这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冰冷,仿佛不掺丝毫人情的……
黑莲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