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
那块代表着镇魔司客卿身份的铁牌,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落在了秦明的手中。
牌子很重,触手生寒,像握着一块万年玄冰。
那狰狞的兽头雕刻,似乎带着一种活物般的凶煞之气。
“明日辰时,郡守府。”
左夜丘丢下这句话,没有再看秦明一眼。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停尸房,仿佛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外的晨光里。
停尸房内,再次只剩下了秦明一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铁牌。
这块小小的铁牌,是一份邀请,也是一份契约。
它意味着机遇,也意味着……更深的漩涡。
“行走在深渊边上的守卫……”
他喃喃自语,重复着左夜丘最后的那番话。
然后,他轻轻一笑。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仵作,本就是行走在生与死边界线上的人。
只不过他看到的,是比死亡更深邃的东西。
是……真相。
他将铁牌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这块牌子冰冷。
但他的心却很热。
……
次日,辰时。
广陵郡守府,议事厅。
雕梁画栋,庄严肃穆。
厅内早已点上了顶级的龙涎香,那淡淡的香味,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
郡守王德发,一个面容富态,总是笑呵呵的中年人,此刻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换上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凝重。
议事厅两侧,分坐着三方势力。
左侧首位,是韩诚。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总捕头官服,面沉如水,腰板挺得笔直,代表着提刑司的威严。
在他的下首,坐着一个年轻人。
秦明。
他也穿着一身从九品的掌刑录事官服,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他的身份是“核心技术顾问”。
这个名头是韩诚力主加上去的。
既给了他参与这次会议的资格,又巧妙地隐藏了他真正的作用。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技术顾问”的分量。
右侧,则是另外两方。
左夜丘依旧是那身黑色的镇魔司制服,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却让伺候茶水的丫鬟连靠近都不敢。
青云阁那边,来的还是陆景和云舒。
只是陆景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他虽然依旧坐在那里,但眼神有些飘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沉。
昨夜的打击,对他而言,显然是巨大的。
反倒是云舒,一身青衣,神色平静,成了青云阁这边事实上的主心骨。
王德发看了一眼天色,清了清嗓子。
“诸位。”
他沉声道。
“神兵山庄一夜覆灭,全庄上下三百一十四口,无一生还。此乃我广陵郡百年未有之惨案。”
“此事已经惊动了州牧,甚至……直达天听。”
“圣上震怒,责令我等限期破案。”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三方。
“所以,本官今日召集各位,就是要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整合三方所有力量,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揪出真凶,安抚民心。”
他顿了顿,宣布道。
“此案,由提刑司总捕头韩诚,挂名总负责。”
韩诚起身,拱手。
“属下领命。”
左夜丘和云舒都没有表示异议。
他们都清楚,这个“总负责”只是个名头。
毕竟,提刑司是官,是主。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德发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
“那接下来,我们就议一议,这妖兵……到底该如何追捕。”
话音刚落。
议事厅内那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陆景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似乎想通过这次发言,找回一些昨日失去的颜面。
他摊开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在中央的桌案上。
那是广陵郡的全貌图。
“郡守大人,各位。”
他指着地图,声音清朗。
“妖兵虽有灵性,但终究是兵器。它属火,属阳煞。其行动,必然会遵循天地间最基本的五行流转规律。”
“广陵郡地脉,东属木,西属金,南火北水,中为土。”
“火能生土,木能生火。”
“所以,妖兵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便是城中,或城东。”
“而水能克火,金能耗火。它必然会避开城西与城北。”
他越说越是自信,眼中也重新找回了那种属于青云阁天才的神采。
“所以,我青云阁的方案是,布下天罗地网。”
“我们将以广陵郡城为棋盘,在这几个关键的方位,设立十八处观星灵阵节点。”
他从袖中取出十几枚小小的青色阵旗,一一插在地图上。
“一旦妖兵进入任何一个节点,大阵便会有所感应。届时,我们三方合力,以雷霆之势将其围剿,它插翅难飞!”
他说完,环视全场,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这个方案以风水地脉为骨,以阵法追踪为肉。
逻辑缜密,思虑周全,是典型的青云阁做派。
王德发和韩诚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哼。”
一声冰冷的嗤笑,打破了陆景的得意。
左夜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听起来不错。”
他懒洋洋地开口,话锋却是一转。
“但太慢了。”
陆景的脸色一僵,“左百户此言何意?”
“布设十八处观星灵阵,需要多久?”
左夜丘问。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陆景回答。
“那你这阵法,能覆盖多大的范围?”
左夜丘又问。
“每个节点可覆盖方圆五里。”
“哈。”左夜丘笑了。
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也就是说,在你这天罗地网布好之前,有三到五天的时间,那妖兵可以为所欲为。”
“而你这网,还有无数的窟窿。如果它就躲在你那所谓的‘节点’之外,是不是你这大阵就成了个摆设?”
“你!”
陆景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得通红。
左夜丘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没有去看那些风水地脉,而是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地图最中央,代表着广陵郡城的位置。
“我的方案很简单。”
他的声音酷烈如刀。
“封锁全城,戒严!”
“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
“然后,由我镇魔司出面,提审城内所有近期有过异常举动的武者,所有先天境以上的高手!”
“我不管他是官宦子弟,还是世家豪门,只要有一丝嫌疑,就全部带回镇魔司的地牢!”
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
“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
“哪怕是石头,我也能让它吐出二两油来!”
“我不管妖兵是附在谁的身上,还是被谁藏了起来。”
“我宁可错抓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这番话,说得议事厅内鸦雀无声。
酷烈,霸道,充满了血腥味。
这就是镇魔司的风格。
他们不在乎程序,也不在乎证据,他们只追求效率,只追求结果。
“不行!”
韩诚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怒视着左夜丘,毫不退让。
“左百户!这里是广陵郡,不是你镇魔司的后花园!”
“你这是在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大燕有律法,凡事都要讲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凭什么随意抓人,动用私刑?”
“此举若是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恐慌?整个广陵郡都会人心惶惶,不战自乱!”
“我绝不同意!”
左夜丘冷冷地看着他。
“律法?”
他嗤笑道。
“韩总捕,你难道忘了?你我面对的,不是人,是妖!”
“跟一只没有人性的妖物,讲律法?”
“等到它下次作案时,等到城里血流成河的时候,你再去跟那些死在它手下的冤魂讲证据吗?”
“你……”
韩诚气得浑身发抖,但气势依然不减。
“那也绝不能乱来!”
陆景也从之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他虽然不喜左夜丘,但此刻也不得不帮着韩诚。
“左百户,你此举与魔道何异?”
“魔道?”左夜丘大笑起来,“我镇魔司行事,何须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解释?”
议事厅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陆景坚持他的阵法逻辑,认为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
左夜丘坚持他的酷烈手段,认为只有雷霆一击,才能震慑宵小。
而韩诚则死死守着他那套大燕律法,力主程序正义,寸步不让。
郡守王德发坐在主位上,一个头两个大。
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完全不知道该支持谁。
三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所谓的“联合调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貌合,神离。
秦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他的心里雪亮。
陆景的方案,太过理想化,纸上谈兵。
妖兵若有那么好预测,也就不叫妖兵了。
左夜丘的方案,看似有效,实则最是愚蠢。
大动干戈,只会让妖兵蛰伏得更深,甚至逼得它铤而走险,造成更大的伤亡。
而韩诚的想法,最是稳妥,却也最是无用。
按部就班地查,等查到证据,黄花菜都凉了。
靠他们三个……
秦明心中轻轻一叹。
十年也抓不到那柄狡猾的妖兵。
这最终的舞台,看来还得是自己的。
他不是清高,也不是想坐收渔利。
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付这种级别的诡物,常规的手段,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需要做的,不是去追它,而是……让它来找你。
就在议事厅内吵得不可开交,郡守王德发马上就要压不住场子的时候。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厅外传来。
一名提刑司的捕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他甚至都来不及行礼,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启禀郡守大人,韩总捕!”
“城西‘追风剑’李大侠……李霖……”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才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死在了他自家的练功房里!”
“死状……”
捕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与神兵山庄的那些焦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