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默不作声,抬手端起桌上凉茶,浅啜一口。
他周身的沉静,与李、周二人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
李夫子见状不敢多言。
他快步走向随身书箱,探手摸索片刻,取出数本用异色丝线分装的卷宗副本。
这是他十年心血所凝,亦是在提刑司暗无天日的档案室里,赖以立足的唯一利器。
他疾步回桌,将一本蓝线装订的卷宗摊在秦明面前:“先生请看。”
指尖落于扉页,那里用工整小楷写着【柳氏】二字。
“柳家发迹于前朝,先祖乃状元郎,官至内阁大学士。”
李夫子压着声线,字字清晰。
“虽经改朝换代,书香底蕴仍在,根基之深,远非我辈江湖草莽能及。”
“族学‘文渊阁’三百年间,为南阳府乃至江南培育无数士子。如今府衙之内,从主簿到书吏,十人里便有三四人出自其门下。”
他翻过一页,指着人物图谱:“现任家主柳宗元,年六十七,乃乡贤领袖,极重声名。此人八面玲珑,手段老辣,平日深居简出,却是能与南阳知府平起平坐的人物。”
周虎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插话:“先生,这老家伙我见过。前年漕帮出事,前任帮主求他调停,他笑得和善,三言两语就逼得我们割了三成好处,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李夫子颔首,手指下移:“柳宗元有二子。长子柳乘云,庶出,能力出众且性子沉稳。只是这沉稳,堪比毒蛇蛰伏。柳家几处最难打理的生意,都由他掌管。”
“城西‘福源当’便是其一,那是南阳府最大的销赃渠道与高利贷窝点,不知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此人手段阴狠,凡与其作对的商户,不出三月必遭‘意外’,最终产业被他低价吞并。只因庶出身份,才被柳宗元压制,不得继承家业。”
指尖重重落在“柳乘风”三字上:“次子柳乘风,嫡出,此人才是我们的目标。”
“他无大才,心性浮躁,却因嫡出身份深得母亲溺爱,被柳宗元捧在手心。不好诗文,不善权谋,唯独痴迷品鉴天下奇香。”
说罢,李夫子抬眼看向秦明,似在确认情报分量。
这话让秦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此人虽是纨绔,柳家对他的护卫却滴水不漏。”
李夫子语气愈发沉重,“身边常年有两名后天七重的护卫寸步不离。”
周虎连忙补充:“何止!柳府守卫比漕帮总舵还要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寻常刺客连墙根都摸不到。我们人手难渗透,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望着秦明,满脸难色。
屋内陷入沉寂。
百年书香世家、盘根错节的官商网络、守备森严的宅邸、被重重护卫的纨绔子弟。
这便是他们要面对的首个对手,任务看似已成死局。
周虎与李夫子皆看向秦明,等候最终决断。
出乎二人意料,秦明竟笑了。
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首次浮现出近乎愉悦的笑意,看得两人心头发毛。
“强攻?”秦明语气淡然,“为何要强攻?”
他未看二人,从怀中慢条斯理取出一本封皮暗沉的书册。
封面无书名,只以血红朱砂绘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正是《黑莲秘制毒经》。
将毒经轻放桌上,与李夫子的《柳氏卷宗》并列。
一为光明正道的探查,一为黑暗诡道的毒计,在此刻形成刺眼对比。
“啪。”
秦明指尖轻敲毒经封面,缓缓翻开。
书页上无半字注解,只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毒物名称:
鹤顶红、见血封喉、断肠草……
他指尖缓缓划过这些死亡符号,周虎与李夫子的呼吸不由自主屏住。
最终,指尖停在一页颜色更深的纸页上。
那纸似被特殊液体浸染过,上面用朱砂写着【七日醉】三字。
秦明指着这三字,嘴角微勾:
“柳乘风既痴迷奇香,那我们便送他一场举世无双的‘醉生梦死’。”
李、周二人连忙凑上,目光死死盯住那三个字。
“此毒无色无味,可混入饮食、藏于衣物,最妙的载体却是香料。”
秦明缓缓道,“它能与香料芬芳完美融合,化作让品香者欲罢不能的顶级迷药。”
“中毒初期毫无察觉,非但无半点不适,反倒精神亢奋、思绪活跃。在外人看来,恰似才思泉涌,一夜开悟。”
他眼中寒光一闪,“但这皆是假象,不过是毒素在疯狂透支其精气神,如同烛火熄灭前的最后爆燃。”
迎着二人惊骇的目光,秦明伸出一指:
“最多七日,待毒素彻底侵入心脉,便会瞬间爆发。”
“届时他会以最自然的方式死去,或是‘马上风’,或是‘恶疾突发’。”
“即便宫中御医前来验尸,翻遍全身也只会断为酒色过度、体虚暴毙,绝查不出半点中毒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