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蜜糖般漫过草尖,青衣起身时,发梢还沾着几颗晶莹的露珠。
远处土坡上突然竖起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放哨的土拨鼠爪子里捧着啃了一半的草根,黑豆似的眼睛倏地睁圆。
它胸腔发出高频震颤,某种人类听不见的声波贴着草根窜出去,原本平静的草原忽然泛起细密的波纹。
那是成千上万只土拨鼠在草浪下奔涌,如同大地骤然生长的褐色绒毛。
当第一只幼鼠顶开草叶探出头时,青衣嗅到了风里甜腻的果香。
那四只昨夜偷溜出去的鼠辈正缩在族群最前排,绒毛上沾着紫浆果的汁液,爪缝里还卡着金莓的籽粒。
“这是一族都来了。”她笑着抛落灵果,果壳触地的瞬间,某种古老的生命力在土壤深处苏醒。
青翠的嫩芽挣破殷红果皮时,前排几只土拨鼠被震得踉跄翻滚,绒毛上沾满了带着晨曦湿气的泥土。
树干抽长的声音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枝桠伸展的轨迹在空中划出翡翠色的光痕,转眼间树冠已遮住半边天空,累累果实坠得枝条弯成拱桥,熟透的果皮在光线下透出琥珀般的质感。
鼠群凝固了。
最年长的族长忘记松开合十的前爪,叠罗汉的幼鼠从同伴肩上滑落也浑然不觉。直到一颗灵果噗地砸在某只鼠脑门,草原轰然炸开褐色的浪花。
咀嚼声像雨点打在荷叶上密集作响,果浆顺着胡须滴落,染得满地都是斑斓的糖霜。
青衣伸手接住坠落的果瓣,汁水沿着掌纹淌成发光的溪流。
她望着为抢高位果实而摞成尖塔的鼠群,忽然觉得衣角微沉。
低头便见昨夜的四只小鼠正拼命往她裙裾上堆果实,黑亮的眼睛里映着满树辉煌,像是在供奉属于它们的神明。
风过时,满树灵果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响。
裴砚清仰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碎光,指尖随意勾住一颗垂落的灵果。
果皮上还凝着晨露,被他用袖口慢条斯理地擦拭时,露水顺着苍白的腕骨滑进袖中。
果肉迸裂的瞬间,每粒果籽裹着她的灵力漫过舌尖。
他望着三步之外俯身抚摸幼鼠的青衣,她垂落的发梢扫过草尖,惊起一串沾着果香的露珠。
那些细碎水光落在她衣袂间,竟比她身后的朝阳更晃眼。
喉结轻轻滚动,咽下的果肉化作温热的溪流淌入胸腔。
她太好了,好到不愿她多看别人一眼。
他的世界破碎了,只剩一片黑暗,而她捧着光强势进入他的世界。
明月高悬独照我。
可现在,明月还照谢锦浔那个讨厌鬼。
可就算这样,他也舍不得囚禁明月。
明月就应该高悬于空,不染尘埃,熠熠生辉。
而他画地为牢,甘愿做她万千星辉里的一粒尘。
当青衣转身走向谢锦浔时,他咬下最后一口灵果。
树影忽然倾斜,整棵灵果树在他眼底摇晃成模糊的色块。
原来是谢锦浔摘了最高处的并蒂果,霜色剑气托着双生果实悬在青衣面前,像极了某种拙劣的献宝。
裴砚清轻笑出声,指尖轻轻弹动,那对光鲜的果实便毫无征兆地炸开,汁水溅了剑修满脸。
“哎呀,今日忌献殷勤呢。”他望着愕然的谢锦浔和扶额的青衣,笑着说道。
……
经过一早上的鸡飞狗跳,
那些毛茸茸的小生灵蹲在草浪间,爪心还攥着青衣馈赠给它们的灵果。
鼠目如豆,却映出三人背影渐行渐远。
三人依次上了乌蓬船。
三人的影子在河面上碎成粼粼波光。
乌篷船随着青衣踏上甲板的动作轻轻摇晃,船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青衣沾着草汁的赤足浸入河水,墨绿色的汁液在清澈的水中晕开。
水流抚过她脚背的弧度,带走泥土与草叶的气息,露出原本瓷白的肤色。
裴砚清屈膝坐下时,船板发出沉闷的叩响。
他拾起搁在船头的绣鞋,指腹蹭过鞋内里细软的绸缎。
当他握住青衣的脚踝时,掌心触到未干的水珠正顺着肌肤纹理滑落。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捏碎月光,低头时垂落的发丝在青衣膝头投下颤动的阴影。
青衣望着裴砚清的侧脸,她嘴角浮起笑意,眼里盛着的欣慰快要溢出来,但裴砚清始终没有抬头。
他正专注地将罗袜边缘的缠枝纹与鞋帮对齐,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三步外,谢锦浔的剑穗在风中纠缠。
他指节发白地按着剑柄,感受到剑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像被困在笼中的猛禽啄食他的脏腑。
当看见裴砚清的指尖第三次掠过青衣的足弓时,他突然迈步向前,靴底与船板相击的声音惊飞了岸边的白鹭。
蹲下的动作带起一阵冰霜味的衣风。
谢锦浔抓起另一只绣鞋时,发现鞋尖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草叶。
他顿了顿,用拇指捻去草叶。
穿鞋时,他故意放慢速度,直到听见裴砚清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这才替青衣穿上。
裴砚清起身嗤笑一声:“可显着你了,马后炮。”
……
经过两三天的航行。
乌蓬船沿着河流支水来到了万古大森林的中心地带死亡沼泽。
这座庞大的,横跨在人妖两界边境线的森林,是妖兽群的家。
死亡沼泽顾名思义,死亡。
沼泽下有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乌蓬船停在沼泽边,
三人依次下船。
青衣把船收了起来。
避免有没脑子的妖兽拆了她的船。
沼泽像一张腐烂的巨口,泥浆表面浮着油膜般的虹光,偶尔咕嘟一声吐出毒气。
枯死的树木扭曲如痉挛的手指,树皮剥落处渗出黏稠的树脂,像凝固的血痂。
空气里弥漫着腐肉和沼泽气体混合的恶臭,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淤泥,让人胃部痉挛。
沼泽静得可怕,只有偶尔的咕嘟声打破死寂,像是某种巨兽在泥浆深处吞咽。
风掠过枯木,发出呜咽般的啸叫,让人脊背发寒。
泥浆像活物般缠住三人的腿,每拔一步都像在挣脱无数只腐烂的手。冰冷的雾气渗进衣领,像死人的指尖划过脊背。
泥浆突然翻涌,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出,又迅速沉没。
不知是溺亡者的残骸,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秃鹫在头顶盘旋,发出沙哑的啼叫,仿佛在等待下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