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短期寒假转瞬即逝,仿佛昨天才刚贴上春联,转眼就到了收拾行囊返校的日子。
空气中还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但春风已然悄悄带来了些许暖意。
我和芝兰、小丽、宇辉、志刚早就约好了,开学第一天要结伴同行。
在矿区车站碰头时,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华华!想死我啦!”
芝兰第一个扑过来,亲热地搂住我的脖子。
她换了新发型,额前剪了俏皮的刘海,显得更加活泼。
“看你红光满面的,过年吃了多少好东西?”小丽捏了捏我的脸颊,笑着打趣。
宇辉和志刚则忙着帮我们几个女生把沉甸甸的书包、以及父母塞得满满当当的、装着家乡特产和腌菜的行李袋搬上车。
车子在熟悉的道路上晃晃悠悠,窗外的田野似乎比寒假前绿了一点点。
我们五个挤在车厢后座,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寒假的见闻。
芝兰兴奋地说着她去了市里亲戚家,看了烟花表演;
小丽抱怨着寒假作业太多,最后几天拼命赶工;
宇辉和志刚则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他们放鞭炮、打羽毛球的“英勇事迹”。
“华华,你呢?在细舅店里帮忙好玩吗?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呀?”
芝兰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问,那“特别”二字拖得老长。
我脸上微微一热,含糊地应道:“就……就是帮忙卖货呗,还能有什么。”
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车窗外,脑海里浮现出文化宫灯笼下那张带着憨笑的黝黑脸庞。
车子驶近c市,熟悉的街景逐渐映入眼帘。
当车子在一中门口那棵老樟树下停稳时,我们的心情都莫名地激动起来。
一个月的分别,让这所校园显得既熟悉又带着点儿新鲜感。
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笑着、闹着走下车。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校门口,像是在等人。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外套,个子似乎又蹿高了一点,黝黑的脸庞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是王子豪。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或者说,是看到了人群中的我。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我们这边快走了几步,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脚步,但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我身上。
“意华!芝兰,小丽……你们大家都来了!”
他声音洪亮地打着招呼,眼神里的喜悦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很自然地走上前,伸手就要接过我肩上那个最沉的书包。
“哟——!”
芝兰立刻发出一声了然的、拖着长音的起哄声,引得小丽和宇辉他们也跟着笑起来。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嗔怪地瞪了芝兰一眼,却没有拒绝王子豪的好意,任由他将书包接了过去。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轻声问他,心里却隐约猜到了答案。
“我……我刚好到校门口看看……”
他支支吾吾,耳根泛红,那欲盖弥彰的样子和寒假前如出一辙。
支支吾吾撒谎的样子还是和上一世的他一个模样,他的心意也丝毫未变。
我嘴角上扬一个柔软的弧度,嘴角梨涡浅笑。
我仰头看向他,“走吧!今天要搬去新宿舍了。”
新学期,新起点。
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伙伴,还有身边这个心思简单、笑容灿烂的少年。
我和芝兰、小丽、兰凤如愿以偿地搬入了同一个宿舍,门上贴着“201”的白色号码牌。
推开那扇浅绿色的木门,混合着新鲜油漆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四张铁架床分列两旁,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了。
是林少莲。
她比我们到得都早,已经占据了靠窗右侧的下铺——那是宿舍里公认最好的位置之一,光线充足,通风也好。
她正背对着我们,慢条斯理地铺着床单,那床单是崭新的,带着精致的碎花图案。
听到开门声,她动作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我和王子豪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缠结的丝线,有毫不意外的了然。
毕竟分班名单早已公布,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比较,或许还有一点点因为即将朝夕相处而不得不面对的无奈。
她脸上习惯性地堆起那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清脆却没什么温度:
“你们都来了?这个宿舍位置还不错。” 她这话像是欢迎,却又带着点主人般的审视意味,仿佛她先到,便拥有了某种优先权。
芝兰心直口快,看到她已经占了理想位置,小嘴立刻微微嘟起,小声在我耳边嘀咕:“她动作倒快……”
小丽和兰凤则表现得比较含蓄,兰凤温婉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小丽则只是点了点头,便开始寻找自己的空铺位。
我将行李放在靠门左侧的下铺——这个位置相对差些,但我也并不太在意。
我迎上林少莲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平静而自然的微笑,语气如常:“是啊,以后我们还是室友,请多关照。”
我的坦然似乎让她有些意外,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互相关照。”
说完,她便转过身,继续整理她的床铺,将我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也一并竖立了起来。
王子豪帮我把行李放下,“意华,我先回宿舍,你们慢慢整理。中午一起吃饭。有事在阳台喊一声。”
我微微一笑,“好啊!我们两间宿舍可以对望。”
宿舍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整理行李的窸窣声。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这个即将承载我们未来无数个日夜的狭小空间。
如愿以偿的喜悦依旧在,但因为林少莲的存在,这喜悦里,悄然掺杂了一丝需要小心 的暗流。
我知道,未来的宿舍生活,除了好友相伴的温暖,恐怕也少不了与林少莲之间这种微妙的、无声的较量。
但这也没什么,成长,不就是学会与不同的人相处,并在其中守护好自己珍视的东西吗?
至少今生,我改变了林少莲在男生面前蛐蛐我,导致我与某男生打架之事。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悄然抚平了因林少莲在场而泛起的最后一丝波澜。
我清晰地记得上一世,就是在这个年纪,类似的场景下,林少莲几句似是而非、充满暗示的“悄悄话”,像种子一样落入某个冲动的男生心里,让他误以为我是个品行不端的女生,最终引发了那场让我既难堪又愤怒的争执,甚至动了手。
那一架,打掉的不仅仅是一个误会,更是我对人际关系的一份天真信任。
而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从开学第一天起,我就主动绕开了她可能设下的言语陷阱。
与王子豪、何志明的相处,我始终坦荡大方,界限分明,从不给她搬弄是非的机会。
我用成绩、用能力、用无可指摘的言行,在她试图编织的暗影前,树立起了一道清晰而明亮的光墙。
所以此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惧怕,没有厌烦,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
我知道,她或许依然会是我生活中的一个不和谐音,但她再也无法像前世那样,轻易拨动我的命运琴弦,奏出刺耳的杂音。
我收回目光,开始利落地整理自己的床铺,将母亲洗净晒透、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铺开。
动作间,心里那份笃定愈发坚实。
改变的,不仅仅是那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更是我面对复杂人心时,那份从容不迫的底气。
芝兰凑过来,帮我递着枕头,小声说:“华华,别理她,我们玩我们的。”
我对她笑了笑,笑容里是真正的轻松:“嗯,我们收拾好,一起去新教室看看,再去校园内逛逛。”
窗外,阳光正好,毫无保留地照进201宿舍,也照进了我的内心。
我们快整理好物品的时候,宿舍门被再次推开,兰凤和其他几位室友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原本稍显安静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热闹非凡。
新室友们互相打着招呼,做着简单的自我介绍,声音里都带着开学伊始的兴奋和对新环境的些许好奇。
兰凤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样子,她的东西不多,但整理得井井有条。
我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一个略显沉重的包裹,帮她放在靠窗的上铺——这是她自己选的,说是喜欢阳光和视野开阔。
“兰凤,”我一边帮她铺开床单,一边侧头对她说,声音带着轻松的期待。
“我们一会儿等芝兰和小丽都弄好了,一起出去逛逛?看看学校小卖部有没有进什么新文具,再去操场走走,上学期就听说边上种了好几棵新的玉兰树,不知道开花了没有。”
兰凤闻言,眼睛微微一亮,手上整理枕头的动作也快了些,柔声应道:“好啊,华华。我也正想买几个新的笔记本呢。”
她总是这样,安静地附和,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同样是对新学期、对新探索的向往。
我们的对话被旁边的芝兰听到了,她立刻从与一个新室友的热聊中抽身,像只雀跃的小鸟般凑过来,声音清脆:“逛街?带上我带上我!我得买个新的头绳,这个旧了!”
她说着,扯了扯自己马尾辫上那根有些褪色的发圈。
小丽也从一堆衣服里抬起头,嚷嚷着:“还有我!我要买信纸!过年在家跟我表姐通信,她把信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也要买那种带香味的!”
一时间,201宿舍里充满了女生们关于“逛什么”、“买什么”的欢快讨论,连另外两位新室友也被这气氛感染,露出了腼腆而友善的笑容。
林少莲依旧在她靠窗的“宝地”上,背对着我们,慢条斯理地挂着一件外套,仿佛这边的热闹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去刻意关注那点微妙的疏离。
我们手脚麻利地加快了整理速度,互相帮忙,很快,各自的床铺和物品都归置得差不多了。
当最后一个行李箱被塞进床底,我们四个相视一笑——
新的集体生活,就在这忙碌、喧闹又充满期待的整理中,正式开始了。
临出门前,我走到阳台,望着对面的男生宿舍,朝那个方向喊道:“王子豪,你在吗?”
话音刚落,对面男生宿舍几扇窗户“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探出好几个好奇的脑袋。
一阵带着戏谑意味的哄笑声在楼宇间荡开,有人怪声怪气地学了一句:“王子豪,你在吗——?”
几乎是同时,对面二楼一扇熟悉的窗户后,一个顶着乱蓬蓬卷发的脑袋急切地探了出来。
王子豪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藏不住的狂喜,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地回应,甚至盖过了那些起哄声:
“在!我在!意华,我在这儿!”
他回答得太急,差点被窗框绊到,引得对面宿舍又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
他也顾不上尴尬,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但那笑容却灿烂得如同此刻的阳光,眼睛紧紧盯着阳台上的我。
“我们准备去小卖部和操场逛逛,你去不去?”
我扶着阳台栏杆,笑着朝他喊道,声音在春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去!等我!我马上下来!”
他几乎是吼着回答,话音还没落,人就缩了回去,窗户“砰”地一声关上,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碰撞声和室友们的调侃,显然他正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
这一幕,让201宿舍内的芝兰、小丽和兰凤都凑到了阳台门口。
芝兰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华华,你也太敢了吧!这下全男生宿舍都知道王子豪随叫随到了!”
小丽也挤眉弄眼:“看把他急的,怕是直接从楼梯上跳下来。”
连文静的兰凤都抿着嘴,眼角弯弯地看着我。
我靠在阳台边,感受着拂面的春风。
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像阵风一样从楼道口冲了出来,微微喘着气,抬头望向我们阳台,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傻气又真诚的笑容。
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那撮卷发因为奔跑而显得更乱了,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耀眼。
芝兰和小丽在一旁交换着“你懂的”的眼神,偷笑着。
我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朝着学校小卖部进发。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刚返校采购文具和零食的学生。
王子豪很自然地护在我身侧,用他高出旁人一截的身高,稍稍隔开拥挤的人流。
“意华,你要买什么?我帮你拿。”他低头问我,眼神亮晶晶的。
“我先看看笔记本。”我说着,挤到摆放文具的柜台前。
芝兰和小丽目标明确,直奔卖头绳和信纸的区域。
兰凤则安静地跟在我身边,仔细比较着不同笔记本的纸质。
王子豪像个尽职的守卫,亦步亦趋,手里很快就帮我和兰凤拿了好几本选中的本子。
“子豪,你不用光跟着我们,你自己不买点东西吗?”我看他两手满满,有些过意不去。
“我?我不用……哦对了,买支钢笔!”
他像是才想起来,匆匆走到卖笔的柜台,几乎看都没看就随手拿了一支,目光又立刻转回到我们这边。
从小卖部出来,我们手里都多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阳光正好,我们便信步朝教学楼后方的小花园走去。
说是花园,其实更像一片精心打理的小园林,有蜿蜒的石子路,有刚刚抽出嫩芽的迎春和玉兰树,还有几个小巧的亭子。
比起宿舍区的喧闹,这里显然清静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长椅或亭子里看书、聊天。
我们找到一处靠近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树下的石凳坐下。
芝兰迫不及待地拆开新买的头绳比划着,小丽则开始嗅着那叠带着淡淡香味的信纸。
兰凤安静地看着我们,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王子豪在我旁边的石凳边缘坐下,保持着一点恰当的距离,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小卖部买的那支钢笔,递到我面前,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期待:“意华,你看这支笔……好不好写?我随便拿的。”
我接过来,在自己新买的笔记本上随手划了两道,笔尖流畅,出墨均匀。
“挺好的呀。”
他立刻像是松了口气,笑容又憨憨地绽开:“那就好!”
春风拂过,带着初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头顶玉兰树的肥厚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们漫无边际地聊着,从寒假的趣事,到新发的课本,再到对即将开始的新课程的猜测。
“听说这学期物理很难……”小丽皱着鼻子说。
“不怕,有华华在呢!”芝兰搂住我的胳膊,语气充满信赖。
王子豪立刻点头附和:“对!意华什么都会!”
他那毫不掩饰的崇拜,让我的脸颊微微发热。
“你们过奖了。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两年后又要考高中了,希望我们还能在一个班继续读书。”我的话说得铿锵有力,伙伴们的眼里透着坚定和期待的光芒。
他们纷纷表态:
“嗯!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加油!”
“然后再考入同一所重点大学。”
王子豪悄声说,“意华,我的学习退步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从重点一班调到普通二班的事。
记得上一世,王子豪在高三那一年,学业突飞猛进,考入省城重点农业大学。
我鼓励他,“子豪,你没有发挥最大的努力。你的学习时间被运动和开店分散了,你很聪明,一旦努力用功,会把很多同学甩在身后。”
“真的吗?你这样认为?”他的眼睛愈发清澈明亮,脸上泛起红。
芝兰和小丽显然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朝他笑着点头,“王子豪,华华说的没错,你很聪明!”
兰凤也静静的抿唇微笑。
子豪用手挠挠后脑勺,憨憨直笑。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好的,我们接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相遇写下去: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志明哥?”王子豪突然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讶异。
我们闻声回头,只见何志明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子小径上,手里牵着蹦蹦跳跳的何慧茹。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运动外套,身形清瘦挺拔,与我们这边热闹的气氛相比,显得有些安静独行。
他看到我们,尤其是目光落在我和王子豪身上时,眼神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意外,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与从容。
“子豪,意华,芝兰,小丽,兰凤,”
他依次叫出我们的名字,点头致意,语气自然得像遇见普通同学。
“带慧茹出来走走,她说想来看看学校的花园。”
何慧茹躲在哥哥身后,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我们。
“慧茹,新年好呀。”我笑着朝她挥挥手。其他几人也纷纷跟何志明打了招呼。
王子豪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但看到何志明坦然的态度,以及他手里牵着的妹妹,那点戒备又慢慢松懈下来。
他挠了挠头,也回了句:“志明哥,你也来逛啊。”
何志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我和王子豪,那里面已经没有了过多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释然。
他微微笑了笑,对王子豪说:“嗯,随便走走。你们继续聊,不打扰了。”
说完,他轻轻拉了拉妹妹的手,“慧茹,跟哥哥姐姐们说再见。”
何慧茹小声地说了句“哥哥姐姐再见”,便被何志明牵着,继续沿着小径慢慢向前走去。
他的背影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朗,仿佛那些曾经的纠葛,真的已经随风散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后,王子豪才像是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石凳上,小声嘀咕了一句:“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芝兰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看来他是真的放下啦。”
我看着何志明消失的方向,心里最后一点因过往而产生的微妙感也彻底消散了。
这样很好,就像这春日花园,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路径,欣赏自己的风景,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玉兰花苞在枝头静静积蓄着力量。
这个小插曲像一阵清风,吹过之后,只留下更加澄澈明净的空气,和我们之间愈发轻松自在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