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年开春,那棵从昆仑红果籽长出来的树抽了新枝,四杈分得愈发清楚:向东的枝桠沾着兴安岭的黄土,向西的裹着昆仑的冰碴,向南的挂着澜沧江的水汽,向北的凝着长白山的霜花。狗剩给它取名“四望树”,每天清晨都要去看枝桠的长势——哪根发蔫了,就知道对应的山水犯了愁。
这天刚梳洗完,大黄仙突然炸了毛,围着四望树转圈,嘴里发出“吱吱”的急叫。狗剩凑过去,见向东的枝桠上,片新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叶尖焦黑,像被火燎过。山印在怀里发烫,印上通往兴安岭的金线红得刺眼。
“是黑风。”红狐狸的声音从树顶传来,它不知何时从昆仑回来,尾巴上还缠着根虎毛,是陆吾大神给的信物,“胡二爷说,兴安岭西头的黑风口,吹来了‘钦原’的翎羽灰,沾着那灰的草木都活不成。”
狗剩摸出龙鳞斧,小蛇的鳞片泛着青光,斧柄的字跳出来:“灰中藏火,需白仙的雪压之。”他想起长白山的白仙老祖宗,那白胡子里藏着千年的寒气,定能克住钦原的火性。
往兴安岭西头赶的路上,红狐狸说,钦原本是昆仑神鸟,当年帮英招镇土缕时伤了灵智,现在被山外的人用邪法引了过来,专往有仙家气的地方撒翎羽灰,像是在报复什么。“那些人拿着铁笼子,说要抓活的钦原,熬成‘火油’,能点着石头。”
黑风口的景象触目惊心:半坡的松树都成了焦木,地上积着层灰,踩上去“簌簌”响。几只小黄皮子被灰呛得直打喷嚏,正用爪子往灰堆里埋冰块——是从长白山驮来的雪块,暂时压着灰里的火气。
“白仙老祖宗来了。”红狐狸指着风口深处,只见团白毛滚过来,是只半人高的刺猬,背上的尖刺挂着冰碴,正是白仙老祖宗。它往地上一滚,刺上的冰碴化成水,浇在灰堆上,“滋啦”冒起白烟。
“这灰里掺了‘离火’。”白仙老祖宗的声音像磨石子,“是山外的人用黑符催出来的,普通冰雪镇不住,得用龙鳞斧的‘镇山火’烧尽邪祟。”
狗剩举起斧头,小蛇喷出青焰,落在灰堆上。奇的是,这火没烧着草木,反倒像张网,把灰里的黑丝全勾了出来,那些黑丝在空中扭曲着,渐渐聚成个符的形状——和当年张瞎子给的符一模一样!
“果然是他们。”红狐狸的尾巴竖起来,虎毛发出微光,“张瞎子当年的同党,在山外拉了伙人,专跟仙家作对,说要‘破迷信,取仙材’。”
山印突然“嗡”地响了,印上通往昆仑的金线也红了。红狐狸凑过去看,急道:“胡二爷传信,戊云洞的红果全枯了,钦原的翎羽灰飘到昆仑了!”
“分两头走。”白仙老祖宗往狗剩手里塞了撮白胡子,“你带龙鳞斧去昆仑,我和大黄仙守着兴安岭,用雪水暂挡灰火。”它又对红狐狸道,“你去长白山报信,让那边的白仙往黑风口送雪,越多越好。”
赶往昆仑的路上,龙鳞斧的小蛇始终绷着,像根拉满的弓。到了戊云洞,胡二爷正用青布罩着洞口,布上绣的狐纹都被灰火灼成了焦痕。“钦原被他们困在无云洞,正逼着它吐翎羽。”胡二爷的青布衫沾着灰,“黄三太爷为了护洞,被灰火燎了尾巴。”
无云洞里,果然有伙人举着网兜,兜着只翅羽焦黑的钦原,正用烙铁烫它的喙。黄三太爷被捆在石柱上,布袍烧得破破烂烂,见狗剩进来,急道:“别管我,它灵智快没了,用山印照它!”
狗剩掏出山印,印上的金线对着钦原亮起。钦原突然发出哀鸣,眼里滚下滴泪,落在地上,竟长出株绿芽——是昆仑的“回春草”。“它记起来了。”胡二爷叹道,“这是英招大神当年教它认的草,说见了这草,就知道自己是护山的,不是害人的。”
龙鳞斧的青焰卷着山印的金光,劈向那伙人。他们手里的黑符遇火就燃,惨叫声里,竟现出些黄鼠狼、狐狸的影子——是被他们害死的仙家魂魄。红狐狸这时带着陆吾大神的虎毛赶到,虎毛一落地,化成道风,把魂魄全送向洞外:“胡二爷说,这些魂魄该回各自的山,重新托生。”
钦原最终被红果的汁液救醒,振翅飞出洞时,翎羽上的灰全变成了金粉,落在焦木上,竟催出了新绿。黄三太爷舔着燎伤的尾巴,对狗剩道:“山印认你当‘守脉人’了,以后哪座山的线红了,你就得去镇着。”
回兴安岭时,四望树向东的枝桠已经转绿,叶尖还挂着颗露珠,是白仙老祖宗的雪水化成的。大黄仙正领着小黄皮子们往树上挂红绳,绳上系着从澜沧江捡的鹅卵石,石上的龙纹映着阳光,在地上拼出个“守”字。
狗剩摸了摸怀里的山印,印上的金线温顺地伏着,像睡着了的龙。他知道,这守脉人的活儿,怕是要干一辈子了。可看着四望树向四个方向舒展的枝桠,看着红狐狸从昆仑捎来的虎毛在风中轻颤,突然觉得踏实——就像兴安岭的冬天总会过去,昆仑山的雪总会化成泉,只要守着这山这水这规矩,日子就总能冒出新绿。
夜里,柴房梁上的新树洞里,传来轻微的啃果声。狗剩知道是大黄仙在偷藏红果籽,笑了笑,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山印,印上的金线轻轻闪,像在跟灶火打招呼。窗外,四望树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四杈分明,稳稳地托着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