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澜沧江时,江水温得像开春的井水。阿朵的银蛇盘在船舷上,对着水底吐了半天信子,突然衔上来颗圆滚滚的石头,石头上有个小孔,穿过去的水草在水里飘着,像串绿色的珠子。
“是‘定江珠’,”老张头用山魂钢片敲了敲石头,孔里竟流出细沙,“埋在江底的老石头,被水冲了百年才穿的孔。带在身上,能让移山的东西找不着方向。”
小石头把珠子揣进兜里,贴着山魂钢片放着。钢片还带着澜沧江石人留下的火气,把珠子焐得微微发烫。船到江心时,雾突然散了,对岸的老林像块浸了墨的布,边缘却泛着层诡异的绿光——正是小石头说的发光蘑菇。
“那片林子会动,”撑船的老汉突然开口,手里的竹篙往水里一插,篙尖竟在水面划出圈涟漪,涟漪里浮出的倒影,林子的位置和岸上的实景错开了半尺,“上个月我送勘探队过去,明明看见他们进了东边的山口,转天再去,山口变成了悬崖,底下堆着些生锈的镐头,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
狗剩把开山斧往船板上一顿,龙鳞纹映在水里,惊得鱼群跳出水面:“动就动,俺们这斧头,专劈会跑的东西。”
可真进了老林才发现,这林子比江雾还邪乎。明明看着太阳在头顶,走半袋烟的功夫,树影却突然倒向身后;刚才还踩着枯枝发出“咔嚓”声,转个弯再回头,地上的枯枝竟拼成了个“矿”字,和镇矿石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是‘迷山阵’,”阿朵的银蛇突然钻进草丛,再出来时,蛇信子上沾着片发光的蘑菇,“这些蘑菇的孢子能乱人的眼,让你以为在往前走,其实在绕圈。”
她把蘑菇往石头上一摁,绿光突然炸开,映得周围的树木都变了形——原本笔直的树干弯成了弓,低矮的灌木却长得比人高,枝桠上挂着的,竟是些破烂的矿工服,衣角还缠着矿洞特有的铁锈。
“是去年失踪的勘探队,”小石头的声音发颤,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小铜哨,和其中一件衣服上挂着的一模一样,“这是我哥的哨子,他说过,迷路了就吹三声,矿友听见会来接。”
他刚想吹,老张头突然按住他的手:“别吹!这林子里的东西,就等着听活人的动静呢。”他用山魂钢片在地上画了个圈,圈内的草突然蔫了下去,露出底下的泥土——土里掺着碎铁屑,像被机器碾过的矿渣。
狗剩蹲下身,抓起把土搓了搓:“是西洋机器的铁。他们不光造石人,还在林子里埋了‘引山机’,靠铁屑的气味让林子往有矿脉的地方挪。”
正说着,头顶突然传来“咔嚓”声。抬头一看,棵合抱粗的大树竟自己往旁边挪了半尺,树根在地上拖出深沟,沟里露出个黑铁盒子,盒子上的花纹和石人后心的铁片如出一辙。
“找到了。”狗剩一斧劈开盒子,里面没有机器零件,只有卷发黄的图纸,画着老林的地形,每个山口都标着红圈,红圈旁写着行法文,旁边用中文批注:“此处铁矿藏量,抵三个澜沧矿洞。”
批注的字迹,和小石头哥哥家书里的笔迹有七分像。
小石头捏着图纸的手突然发抖,山魂钢片在兜里烫得像块烙铁。老张头看出他的异样,用钢片挑起图纸的一角:“这字迹……是你哥?”
小石头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图纸边缘的小标记——是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他哥给家里寄钱时,在信封角落画的一模一样。“我哥没走!”他突然喊出声,声音在林子里撞出回声,惊得发光蘑菇的绿光一阵乱闪,“他在给我们留线索!”
可这线索很快就变了味。随着回声散去,周围的树木突然开始移动,速度快得像被风推着跑,树影在地上织成张黑网,把他们困在中间。网眼里钻出些东西——不是石人,是些半人半树的怪物,胳膊是扭曲的树枝,手里却握着矿工的镐头,镐尖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是‘植矿人’,”老张头的钢片突然发出嗡鸣,“比石人更狠,把活人钉在树上,浇上矿液,让树和人长在一起,变成不会累的挖矿工具。”
最前面的怪物举起镐头,小石头才看清它的脸——树皮裂开的纹路里,嵌着颗生锈的工牌,上面的编号,和矿洞白骨手指上的戒指刻字一模一样。
“这些是……矿洞里的矿工?”小石头的喉咙突然发紧,山魂钢片被他攥出了汗,“他们不是死在矿洞里了吗?”
“法国人把矿洞的尸骨挖出来,埋进了这林子,”狗剩的开山斧上龙鳞纹爆发出红光,一斧劈向怪物的胳膊,树枝落地的瞬间,竟渗出暗红色的汁液,“石人不够用了,就造这玩意儿。你看他们的脚,还埋在土里,像庄稼一样,等着被人收割。”
植矿人越涌越多,镐头在地上拖出火星,点燃了发光蘑菇的孢子,绿火在半空飘着,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发绿。阿朵的银蛇突然对着西边的山坳直窜,那里的绿光最浓,隐约能看见棵特别粗的古树,树干上缠着圈铁链,和高石人拖的镇矿石铁链一模一样。
“那是‘母树’!”阿朵喊道,银蛇已经游到树下,对着树干上的个树洞吐信子,“所有植矿人都听它的,树洞是它的根心!”
小石头突然想起山魂钢片——矿洞里的老矿工说过,这钢片能镇住矿脉的邪祟。他掏出钢片往母树扔去,钢片在空中划过道红光,正好落进树洞。母树突然剧烈摇晃,树枝上的叶子全落了下来,每片叶子背面,都印着个模糊的人脸,像被人用烙铁烫上去的。
“是矿工的魂!”小石头突然吹起铜哨,三声短音在林子里回荡。奇妙的是,植矿人听到哨声,挥镐头的动作竟慢了下来,树皮裂开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们还有意识!”小石头大喊着冲过去,用山魂钢片去撬植矿人身上的树皮。钢片碰到的地方,树皮像融化的蜡一样退去,露出底下的衣服——正是他哥常穿的那种粗布工装,胳膊肘上打着块补丁,和他给哥哥缝的那块一模一样。
“哥!”小石头忍不住喊出声,钢片突然迸发出强光,植矿人的身体开始崩解,树枝变成粉末,露出底下的白骨,骨头上还缠着半截矿工绳,绳结是他教哥哥打的那种。
母树发出声凄厉的嘶鸣,树干上的铁链突然收紧,勒出深沟,沟里流出黑色的矿液,浇在地上的白骨上,竟又要重新长出树枝。狗剩的开山斧及时劈断铁链,龙鳞纹的光芒扫过之处,矿液瞬间凝固成块,像块黑色的石头。
“不能让矿液流进土里,”老张头用钢片在地上划了道深沟,“这玩意儿渗进地下,整座山都会变成挖矿的工具,连石头都会自己裂开找矿脉。”
他们跟着银蛇往母树的树洞跑,那里的山魂钢片正发出红光,把树洞里的东西逼了出来——不是机器零件,是块半埋在土里的铁牌,上面刻着法文和中文,写着“试验场三号”,旁边还画着个齿轮,齿轮里嵌着颗发光的蘑菇。
“他们把老林当成了新矿场的试验地,”小石头摸着铁牌上的齿轮,突然想起澜沧江石人后心的铁片,“石人是初稿,植矿人是改良版,他们想让整座山都为他们挖矿。”
山魂钢片突然从树洞里弹出来,落在小石头手里。钢片上的小坑,竟和铁牌上的齿轮齿印严丝合缝。他把钢片往铁牌上一按,红光顺着齿轮纹路蔓延,整座老林突然剧烈震动,发光的蘑菇纷纷熄灭,移动的树木“咔嚓”作响,慢慢变回原来的位置。
植矿人彻底散了架,白骨在地上拼出条路,通向林深处的一个山洞。洞口堆着些勘探队的行李,其中一个木箱上,贴着张纸条,是小石头哥哥的字迹:“矿石会跑,山会走,但人心定了,它们就跑不了。”
箱子里装着半箱矿石样本,每块上都贴着标签,最后一页标签上,画着座山的轮廓,山顶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母矿”。
狗剩把开山斧往地上一顿,斧刃对着山洞的方向:“看来这路还得往前赶。”他冲小石头笑了笑,“你哥说得对,人心定了,啥都不怕。”
小石头把山魂钢片和定江珠串在一起,挂在脖子上。钢片贴着心口,像哥哥的手在按着他的后背。他把哥哥的铜哨系在手腕上,哨子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往山洞走的路上,发光的蘑菇又亮了起来,这次不再是诡异的绿光,而是淡淡的暖黄,像串挂在树上的灯笼。阿朵的银蛇在前面带路,蛇影投在地上,和他们的影子并排走,像多了个伙伴。
山洞里飘出股松脂的香味,混着矿石特有的腥气,闻着竟让人踏实。小石头知道,前面的母矿肯定更危险,但手里的钢片烫得正好,心里的那点怕,早被这烫意烘成了股劲,像老林里的树,扎了根,就再也拔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