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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梅杏广场的槟榔树叶正黄得热烈,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泼在石板路上。大榔蹲在警务室门口,用砂纸反复打磨着一块锈的金属牌——那是块不知从哪个旧仓库翻出来的警号,数字“07”的边缘被磨得黄,却依旧能看出岁月的凸痕。

“大榔,别蹭了,再蹭就成铜镜了!”大婉抱着一摞红袖章跑过来,绿警服闪着灰光,“大辅刚打电话,说今晚有批‘特殊货物’可能从广场东侧的货运通道过。咱这‘临时治安岗’,得支棱起来!”

大榔直起身,把磨好的警号别在深绿色警服的左胸,又从抽屉里翻出两顶洗得灰的大檐帽。帽檐上的警徽依旧磨得发灰,他却郑重地掸了掸灰:“戴上。今晚咱就是秋梅杏广场的‘门神’。”

晚上八点,货运通道的路灯准时调光,昏黄的光线下,大货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第一辆是拉蔬菜的货车,司机大杨探出头递电子烟,大婉摆摆手,指了指红袖章上的“安全检查”四个字:“师傅,开后斗看看。”

车厢里码着小山似的白菜,叶瓣上还挂着新鲜的泥土。大榔踮脚往里瞅,鼻尖差点蹭到白菜叶:“最近广场周边老丢井盖,得防着点有人偷运卖。”司机嘟囔着“耽误生意”,却还是配合地打开了所有篷布。

直到第十辆货车驶来时,空气里忽然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那味道不像水果,也不像糕点,倒像是……大榔猛地想起上周社区大梅说的话:“前阵总见陌生车半夜停广场角落,后备箱里装着些盖着黑布的笼子,里头‘鼓鼓’叫。”

“师傅,停车检查。”大婉的声音陡然严肃,她攥紧了腰间的橡胶棍——那是根缠了防滑胶带的拖把杆,是她和大榔昨天从杂物间翻出来的“装备”。

货车司机是东洋,车窗摇下时,大榔瞥见他手腕上纹着只绿色的鹦鹉。“警官同志,我这拉的是海鲜,耽误了可要臭的。”东洋笑着递过一张货运单,字迹歪歪扭扭,“你看,活虾,刚从码头卸的。”

大榔没接单,反而盯着后斗的篷布。那布面上有几个不起眼的破洞,甜香正是从洞里钻出来的。“海鲜是腥的,你这怎么是甜的?”他突然伸手扯开篷布的一角。

篷布下,十几个铁丝笼整齐排列,每个笼里都蜷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它们的脚被红绳捆着,眼像蒙着层雾,见了光也不扑腾,只是发出弱的“鼓鼓”声。最底层的笼里,一只鸽的翅膀下露出半截标签,上面印着“实验品”。

“这……这是我从养殖场拉的观赏鸽,准备送花鸟市场的!”东洋的脸瞬间涨红,手不自觉地摸向方向盘。

大婉突然吹了声尖锐的口哨——这是她和巡逻队约好的暗号。三秒后,广场两侧的槟榔树林里窜出几道手电筒光,大辅带着民警们从暗处走了出来。东洋见状,猛地踩下油门,货车像头受惊的野兽冲向通道尽头的灰白铁门。

“拦住他!”大榔吼着跳上副驾驶的过板,左手死死抓住车窗框,右手去掰方向盘。大婉则绕到货车侧面,用拖把杆狠狠别住后轮的挡泥板。轮胎摩擦地面的火花溅在她的裤上,她却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货车“鼓鼓”一声撞在铁门上,车头冒起白烟。

车厢里的鸽们终于开始躁动,有的扑打着翅膀,有的用喙啄着铁丝笼。大榔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只鸽脚上的红绳。那鸽的脚爪细得像竹枝,皮肤下隐约能看到血管,标签上的“试验品”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基因编辑实验体,禁止流入市场。”

“这些鸽……是被改造过的?”大婉的声音发颤,她想起上周广场花坛里发现的死鸟,翅膀上也有类似的针孔。

大辅叹了口气,拿出手机调出照片:“最近邻市破获了个非法实验室,专做动物基因编辑。这些鸽可能是他们转移的‘成果’,想通过秋梅杏广场的货运通道走到外地。”他拍了拍大榔的肩膀,“要不是你们俩警觉,这批‘试验品’恐怕就流入外市了。”

东洋被民警带走时,大榔突然发现他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少小抱着一只白鸽,笑得露出俩酒窝。“那是我女儿,”男人的声音沙哑,“她得了免疫疾病,那些人说,只要我运完这趟货,就给她免费注射‘鸽血提炼的特效药’……”

大榔把照片塞回他手里,没说话。只是转身时,他摸了摸左胸的警号“07”,金属的冷冽透过布料传来,像一股沉甸甸的责任。

夜早,货运通道恢复了安静。大榔和大婉坐在警务室门口,分食着一袋凉透的粉。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光穿过槟榔树枝,落在他们沾着油污的警号上,竟反射出细碎的光。

“大榔,你说那鸽能救活吗?”大婉望着笼里渐渐安静下来的白鸽。

大榔把最后半包粉递给她,指了指广场中央的槟榔树:“等春天来了,咱们在树上搭个鸽舍。让它们在秋梅杏广场,好好晒太阳。”

火车汽笛响过,槟榔树叶簌簌落下,像一场柔的雨。大榔的警号被淋的模糊,而大婉的红袖章上,“安全检查”四个字被露水打湿,却显得格外冷冽。

或许他们没有正大光明的用现代传感技术追踪广播东洋火车的鸽的状态,没有先进的装备阻止东洋货车撞击灰白铁皮门。但广场的人都知道他们有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广场。

南西通道的雾总带着股山泉味。大榔用传感臂劈开最后一截挡路的枯木时,露水顺着枯木坠进石缝,惊飞了几只躲在腐叶里的燕雀。他回头望了眼身后背着竹篓的大婉,大婉正拿树枝拨弄着岩壁上垂下来的菟丝,发间别着朵菊——那是今早他在隘口给她摘的。

“当心。”大榔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混着火车汽笛声撞在两侧的崖壁上,惊起一阵“鼓鼓”声。通道深处的黑暗里,万个竹篾蜂箱层层叠叠码在岩壁凹洞里,金黄的外蜂正沿着箱壁的缝隙钻进钻出,翅膀扇动的声音织成一张网,把这条废弃多年的茶雨古道捂得密秘密碳中和,热量足以给整个市取暖。

大婉把竹篓搁在蛇笼旁,里头薰衣草散着苦冽的香气。她蹲下身拨开笼门的插销,一条通体翠绿的讷蛇“嗖”地窜出来,尾巴在岩石上敲出快的节奏。这是今年开春养的第三窝蛇了,它们盘踞在通道中段的洞里,以蜂箱底下乱窜的蜈蚣和飞蛾为食,偶尔也会顺着藤蔓溜达到蜂箱附近——那些被蜜蜂蛰死的山鼠,是它们最爱的点心。

“昨夜里又有熊来过。”大婉忽然指着蜂箱群边缘的地面,那里散落着几撮黑色的兽毛,“你看这爪印,比去年那只还大。”

大榔将传感机械臂插在脚边的石缝里,测量碳中和在石缝里的温度和石缝表面温度。他记得去年深秋那头黑熊一巴掌拍烂了七个蜂箱,黏稠的蜂蜜混着蜂尸流了满地,招来了半座山的蚂蚁。最后还是大婉想出的主意,把蛇笼移到通道两侧的隘口,那些吐着信的爬行动物成了最称职的哨兵,熊再也没敢靠近过蜂箱区。

光爬到头顶时,蜂箱里的蜜脾该取了。大榔戴上蒙着脸的纱罩,手里拎着两桶刚割下来的蜜脾往洞走。蜜汁顺着桶壁往下淌,在石板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引得几只胆大的蜜蜂在他脚边盘旋。洞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蛇群在争抢他特意留下的蜂蛹——这些高蛋白的东西能让母蛇们更早进入繁殖期。

“慢着!”大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大榔猛地停住脚,只见大婉正站在洞入口,手里捏着片沾着血迹的蛇鳞。她的脸色苍白,纱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是山讷,它来过了。”

山讷就是眼镜王蛇,南西通道里真正的霸主。去年夏天它咬死了大婉养的三只芦鸡,今年开春时又吞掉了半窝刚出生的小蛇。大榔握紧了手里的蜜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么杀死那条两米多长的山讷毒蛇,要么就得放弃这片养了两年的蜂场。

夜幕降临时,大婉在通道入口点起了篝火。跳动的火光把两人的身形投在岩壁上,像两株扭曲的古树。大榔身形和他的传感机械臂,在火光里闪着冷冽的光。大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用油纸小心裹着的几块麦芽糖——那是上个月山下商店换来的,本打算留着过年吃。

“吃块糖再去。”她把糖塞进大榔手里,指尖触到男人掌心的老茧时发颤。大婉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像知道每只蜂后什么时候会分蜂,每条母蛇什么时候会产卵一样。这条通道是他们的命根,是三年前那场山洪冲毁了山下的玉米地后,老天爷留给他们的唯一活路。

火车的汽笛声从山外的镇传来时,大榔提着装满雄黄酒的陶罐进了洞。蛇群被惊动了,绿莹莹的眼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地亮起,像撒了一地的碎星。他把酒沿着岩壁泼出一条弧线,浓烈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这是大婉教他的法,蛇类厌恶雄黄的气味,这样就能把过山讷毒蛇逼到洞最深处的石缝里。

就在这时,通道口突然传来大婉的惊呼声。大榔猛地转身,只见篝火边的蛇笼翻倒在地,一条碗口粗的黑形正卷着女人往通道深处窜去,鳞片摩擦岩石的声音像砂纸在刮玻璃。是山讷毒蛇!它竟然绕到了他们身后!

大榔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他忘了手里的陶罐还在往下滴着雄黄酒,抄起传感机械臂就追了上去。山讷毒蛇的速度快得惊人,漆黑的身形在岩壁间灵活地扭动,大婉的灰咔叽在蛇鳞的缝隙里若隐若现。蜂箱区的外蜂被惊动了,铺天盖地的蜂群追着晃动的人形飞来,翅膀的哼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用火把!”大婉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大榔这才想起挂在腰间的火折,他咬开竹筒的盖,火星“噼啪”爆开的瞬间,山讷毒蛇突然停下了动作。它似乎害怕火光,巨大的头颅左右晃动着,信“鼓鼓”地吐个不停。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大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狠狠砸向蛇头——是那包没吃完的粘力架!黏腻的糖块正好糊住了山讷毒蛇的眼,它吃痛地松开尾巴,大婉趁机滚到旁边的蜂箱堆后。大榔的传感机械臂带着火车汽笛声劈下,却在距离蛇颈还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他看见蛇身中段鼓起的弧度,那里分明怀着一窝即将孵化的蛇卵。

山讷毒蛇趁机窜进了洞深处,消失在黑暗里。大婉爬过来抱住浑身发抖的大榔,男人的后背上全是冷汗,纱罩被蛇尾扫破了个大洞,几只被激怒的蜜蜂正围着他的耳朵盘旋。

“它不会再来了。”大婉拍着他的背,声音出奇地平静,“母蛇护崽,只要我们不伤它的蛋,它就不会主动伤人。”

光从通道顶端的破口漏下来时,两人坐在篝火边烤着蜂蛹。油脂滴进火里发出“鼓鼓”的声响,混着蜂蜜的甜香飘向远方。大榔忽然发现大婉的胳膊上有两道红肿的牙印,才想起刚才山讷毒蛇的尾巴扫过她的手臂。

“你咋不早说!”他慌忙要去找蛇药,却被大婉拉住了传感机械臂。

“不碍事。”大婉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吹了口气,“这山讷母蛇毒是热的,正好解蜂毒。你忘了去年我被野蜂蛰得差点喘不过气,蛇皮敷好的?”

大榔怔怔地看着她发间那朵野菊,花瓣上的露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远处的洞里传来蛇细碎的爬动声,蜂箱区的嗡鸣渐渐平息下来,只有过山讷毒蛇消失的黑暗深处,偶尔传来蛋壳破裂的响——新的生命正在那里悄悄孵化。

天快亮时,大婉突然指着通道入口的方向笑起来。大榔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只见雾里站着个背着药箱的医生,身后跟着几个扛着传感机械臂的人。去年秋天他们用蜂蜜和蛇蜕换来的药材治好了近视,如今这些人是来帮他们扩建蜂箱的。

“你看,”大婉的眼亮得像盛满了星光,“咱们的蛇和蜂,要走出南西通道了。”

大榔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电子烟熏黄的牙齿。他拿起脚边的传感机械臂,在岩壁上刻下日期,旁边还画了个简单的蜂箱和一条盘绕的蛇。雾渐渐散去,光穿透云层洒在南西通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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