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温·范克里夫看着桌上散落着的几张名单,每一张名单上都罗列着熟悉的名字,每一个名字就代表一人逃了。
“头儿……”一个心腹喽啰佝偻着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又、又跑了十二个……连武器都没带。他们说……那边管饭,有热汤,有暖和的窝棚,还……还给地种!”
心腹停顿了片刻,又拿出几张传单,说道:“矿洞口又出现了一批传单。他们...”
“够了!”艾德温猛地低吼,声音在幽暗的矿洞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吓得那喽啰缩了缩脖子。他胸膛剧烈起伏,翠绿的瞳孔里翻涌着暴怒的岩浆,几乎要将那些该死的传单点燃。
“消灭不公,打倒贵族!”
“人人平等,和平富足!”
“对抗暴风城,建立新国度!”
——五星城总务院
这些字句,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他内心最深处那个被仇恨覆盖的角落。讽刺,无比的讽刺!他艾德温,石匠兄弟会曾经的领袖,被暴风城贵族背叛的复仇者,心心念念要摧毁那座虚伪之城,到头来,却似乎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五星城”,用他曾经梦想过的口号,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对抗暴风城?
艾德温的目光死死锁住传单上那刺眼的最后一行字,“是在暗示我吗?暗示我们目标一致?五星城……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是敌?是友?还是……想把我当成你们对抗暴风城的一把刀?”
盛怒过后,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前所未有的茫然席卷了他。矿洞里压抑的空气、喽啰们躲闪的眼神、女儿梵妮莎懵懂中带着忧虑的注视……这一切都让他窒息。他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被无形的网越收越紧,曾经的“复仇大业”在现实的挤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五星城,像一个巨大的阴影,不仅笼罩在荒野上,更笼罩在他心头。他需要答案,需要一个直面对方的契机,去撕开这层迷雾,去看清对方到底是虚张声势的骗子,还是……他真的错了?
“既然你五星城的人这么爱‘骚扰’,这么喜欢玩弄人心,”艾德温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我就亲自来会一会你们!看看你们到底是神是魔!”
“准备一下,”艾德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出去一趟。”
“老大?外面太危险了!那些绿皮畜生…”
“我有分寸!”艾德温打断手下的话,语气不容置疑,“给我找两套最破烂的难民衣服,要那种……能盖住脸的。”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梵妮莎身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梵妮莎,你……跟紧父亲,别说话,别抬头看任何人。”他需要一个见证者,一个能让他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锚点,同时也想让女儿亲眼看看,这片荒野上是否真的存在另一种可能,哪怕这可能是他无法接受的。
艾德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农夫旧衣,脸上刻意抹了些尘土,将原本锐利的轮廓和那双标志性的绿眸遮掩了几分。他紧紧拉着同样穿着破旧小裙、小脸也弄得脏兮兮的梵妮莎,父女俩装扮成难民,慢慢靠近星火堡。
远远望去,冰墙巍峨如山岳,墙头人影晃动,隐约能看到探出的弩机和迫击炮管轮廓,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但更让艾德温心脏骤缩的,是冰墙之外,那片原本属于西部荒野的、被他们反复蹂躏得只剩枯草和碎石的土地。
此刻,就在星火堡冰墙的“阴影”所庇护的范围内,大片土地被开垦出来!一道道整齐的田垄向远方延伸,湿润的泥土在阳光下泛着深褐色的油光。田地里,竟已不是荒芜,金黄的麦浪在干燥的荒野风中起伏摇曳!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压弯了茎秆,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近乎刺目的、象征着丰饶的金色! 就在这片绝望的黄褐色大地上,这片如同神迹般出现的成熟麦田,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生机与富足,狠狠地刺入艾德温的视野!
“这怎么可能?”艾德温喃喃自语,他的思维瞬间冻结。哨兵岭最肥沃的土地在格里安的庇护下,也从未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迎来真正的丰收!这才过去多久?麦子从播种到抽穗再到结出如此丰硕的谷粒,是月溪镇饱受煎熬的居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速度!
他的大脑本能地抗拒着眼前的景象,这违背了他对西部荒野贫瘠本质的一切认知。
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强烈荒谬感和失落感狠狠攥住了他。在艾德温的认知里,西部荒野的土地是贫瘠而残酷的,它只会报最长久的忍耐和最大的牺牲。然而,五星城,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力量,让大地如此顺从地臣服、如此疯狂地结出硕果?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扫过离冰墙最近的那一小片田地。一个正在弯腰拔草的老农侧影,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那张布满风霜、刻满皱纹的脸庞,他认得!那是查尔斯!曾经的石匠兄弟会成员,后来在一次矿难中瘸了腿,只能跟着他做些后勤杂活。艾德温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下令收缩人手、暂停劫掠后不久,查尔斯和他那个同样在矿洞里负责搬运的哑巴儿子,一起失踪了!名单上赫然在列!
此刻,这个昔日的“兄弟”,正穿着干净整洁的粗布衣服,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地侍弄着田里的麦苗。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神情,竟然是艾德温夫在矿洞里,从未见过的一种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宁和希望。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愤怒如同火山,瞬间在艾德温胸中爆开!连日来的憋屈、兄弟会瓦解的危机感、看到这“奇迹”田地的荒谬感,以及此刻亲眼目睹旧部“投敌”的刺激,彻底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查尔斯!”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从艾德温喉间挤出。他忘了伪装,忘了身处何地,一把甩开梵妮莎的小手,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冲过田埂,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个弯腰劳作的背影扑去!他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藏在破旧外衣下的匕首柄!
那查尔斯闻声愕然抬头,当看清冲来的人是谁时,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杂草簌簌掉落在地,身体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怒火吞噬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就在艾德温距离查尔斯仅剩几步,那致命的匕首即将出鞘的瞬间—— 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结,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降临!一道冰墙拦在了他们之间。
“ 艾德温阁下”,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蒋毅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站在数步之外,目光锐利如冰,“拿刀指着一位在田里勤恳耕耘的老农,”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这可不是一位立志 ‘消灭不公、打倒贵族’ 的领袖,该有的风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