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手里磨得发亮的铜子儿，刚想找个车厂子歇脚，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洋车、胡同全变了模样——灰扑扑的天空压得极低，空气里飘着煤烟和说不清的焦糊味，街面上的人都缩着脖子，脸上带着股掩不住的慌张，连原先熟悉的大杂院都换成了更高更密的灰砖房，墙头上还能看见挂着的破烂布条，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哭丧似的。我使劲眨了眨眼，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咧嘴，这才确信不是做梦，心里咯噔一下：这哪儿啊？北平怎么变成这副德行？我祥子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丧气的北平！正发愣呢，一个穿着短褂、背着布包的小伙子撞了我一下，他慌忙停下，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没事吧？”我瞅着他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觉得他眼神里的焦虑跟我当年被兵抢了车时一个样，便问道：“兄弟，这北平是怎么了？街上怎么这么冷清，还有股子怪味儿？”小伙子愣了愣，上下打量我一番，见我穿着旧棉袍、手里还攥着铜子儿，眼神更怪了：“您是刚从外地回来？还是……”他没往下说，只是压低声音：“现在是乱世啊！日本人占了北平，到处都是岗哨，稍微不留意就可能遭殃，大伙儿都不敢随便出门。”日本人？我心里一沉，当年听人说过东洋人厉害，可没想到竟占了北平！我祥子这辈子就想凭着力气挣辆自己的车，安稳过日子，怎么刚熬过兵荒马乱，又遇上这档子事？正琢磨着，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叽里呱啦的喊叫，小伙子脸色骤变，拉着我就往旁边的胡同里钻：“快跑！是鬼子巡逻队！被他们看见没好事！”我下意识跟着他跑，脚下的石子硌得我生疼，可也顾不上了，直到钻进一个狭窄的夹道，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敢喘口气。小伙子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您可真大胆，还敢在大街上愣着，要是被鬼子当成可疑分子抓了去，轻则挨打，重则……”他摆了摆手，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恐惧我看得明明白白。我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我祥子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就怕这世道不让人活！我问道：“那咱们就这么躲着？就没人敢跟他们对着干？”小伙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怎么没有？城里有不少好汉，还有学生们，都在偷偷跟鬼子斗呢，可鬼子有枪有炮，咱们老百姓能做的太少了。”我沉默了，想起当年自己攒了三年的车被兵抢走，那种绝望感又涌了上来，可这次不一样，抢车的是欺负咱中国人的鬼子，我祥子要是就这么躲着，还算个男人吗？正想着，夹道尽头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穿着长衫、头发花白的老头慢慢走了过来，他看见我们，愣了愣：“小三儿，这是你朋友？”被叫做小三儿的小伙子赶紧点头：“李大爷，这是祥子哥，刚回来，还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李大爷打量我一番，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这北平，再也不是以前的北平了。”我看着李大爷满脸的皱纹，还有他长衫上的补丁，心里更不是滋味：“李大爷，您说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子欺负人？”李大爷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咱们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法子。比如给抗日的好汉们送点吃的、传点消息，虽然都是小事，但积少成多，总能给鬼子添点麻烦。”送吃的、传消息？我心里一动，我祥子有的是力气，跑起来也快，这不正是我能做的吗？小三儿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祥子哥，您要是愿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咱们虽然不能真刀真枪跟鬼子干，但也能出一份力。”我没多想，当即点头：“好！我祥子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跑得起腿，只要能给鬼子添堵，让咱中国人能抬得起头，我干啥都行！”李大爷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小伙子，有骨气！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跟我们来，先熟悉熟悉情况。”跟着李大爷和小三儿穿过几条曲折的胡同，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里有几间低矮的平房，墙角堆着柴火，看起来跟普通人家没两样。进了屋，屋里坐着三四个人，有年轻的学生，也有中年的汉子，他们看见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我。李大爷介绍道：“这位是祥子，刚回来，愿意跟咱们一起做事。”一个戴眼镜的学生站起来，伸手跟我握了握：“祥子哥，欢迎你！我叫小林，是燕京大学的学生。”我赶紧把手在棉袍上擦了擦，跟他握了握，他的手很软，不像我满是老茧，可眼神却很亮，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笑道：“祥子兄弟，听李大爷说你有力气、跑得快？那可太好了，咱们正缺你这样的人。”我挠了挠头：“我没啥本事，就是能跑，你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小林推了推眼镜：“祥子哥，我们现在主要是给城外的抗日队伍传递情报，有时候也会给他们送些药品和粮食，这些都需要有人能灵活应变，还得跑得快，避开鬼子的岗哨。”我心里有数了，这活儿虽然危险，但比起当年被兵抢车，至少是为了咱中国人自己，我祥子不怕！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小三儿赶紧去开门，进来一个穿着旗袍、烫着头发的女人，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林赶紧站起来：“陈姐，你来了。”陈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略带疑惑：“这位是？”“这是祥子哥，刚加入我们，以后一起做事。”小三儿解释道。陈姐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股韧劲：“欢迎祥子哥，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她打开篮子，里面是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药品和一些干粮，“这些是给城外队伍的，今天得赶紧送出去，鬼子最近查得严，岗哨比以前多了不少。”胡茬汉子皱了皱眉：“这么急？怕是不好送，南城门的鬼子最近查得最紧，连妇女小孩都要仔细搜身。”我琢磨了一下，说道：“我去送吧！我祥子跑得快，以前拉洋车的时候，北平的胡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鬼子未必能追上我。”小林看着我：“祥子哥，这很危险，要是被鬼子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我拍了拍胸脯：“没事！我祥子命硬，当年被兵抢了车都没死，还怕鬼子？再说了，这些东西关系到城外的弟兄们，不能耽误。”陈姐点了点头：“祥子哥有勇气，也熟悉地形，或许真能行。这样，我给你画张路线图，你从西胡同绕过去，那里有个缺口，平时只有一个鬼子站岗，你小心点应该能过去。”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快速画了张简单的路线图，递给我：“记住，遇到鬼子千万别慌，尽量装作普通老百姓，要是被盘问，就说去城外走亲戚。”我接过路线图，牢牢记住上面的标记，把药品和干粮藏在怀里，外面用棉袍盖住，又在李大爷的指引下，找了顶旧帽子戴上，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临走时，小三儿塞给我一把小刀子：“祥子哥，拿着，万一遇到危险，能有点用。”我接过刀子，揣在怀里，心里热乎乎的，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因为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这份情谊让我想起了当年车厂子的弟兄们。出了小院，我顺着墙根快速走着，耳朵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能看见穿着黄军装的鬼子和伪军，他们耀武扬威地走着，眼神像饿狼似的扫视着过往的人。我不敢抬头，只顾着往前走，按照陈姐画的路线，拐进了西胡同。西胡同很窄，两边的墙很高，阳光都照不进来，显得阴森森的。走到尽头，果然看见一个鬼子站岗，他背着枪，靠在墙上抽烟，眼神时不时瞟向四周。我心里咯噔一下，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走。快到鬼子跟前时，他突然喝了一声：“站住！干什么的？”我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老总，我去城外走亲戚。”鬼子上下打量我一番，目光落在我的棉袍上，伸手就要摸：“搜搜！”我心里一紧，要是被他摸到怀里的药品，就全完了！情急之下，我想起当年拉车时练出的灵巧劲儿，趁鬼子伸手的瞬间，猛地一侧身，胳膊肘顶在他的胸口，鬼子“哎哟”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我不敢耽搁，拔腿就跑，身后传来鬼子的喊叫和枪声，子弹“嗖嗖”地从我耳边飞过，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跑得更快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住，一定要把东西送到！我顺着小路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都快炸了，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才敢停下喘口气。我摸了摸怀里，药品和干粮都还在，心里松了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前面有一片树林，按照陈姐的嘱咐，树林里会有人接应。我走进树林，刚想喊人，就听见有人说道：“是祥子哥吗？”我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穿着便衣的汉子从树后走出来，他们手里拿着枪，眼神警惕。我点了点头：“是我，陈姐让我来送东西。”其中一个汉子笑了笑：“可把你盼来了，我们等半天了，快跟我们来。”跟着他们穿过树林，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里坐着不少人，有的在擦枪，有的在包扎伤口，看见我进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正气的汉子站起来，伸手跟我握了握：“祥子兄弟，辛苦你了！我是赵队长，多亏你把药品送过来，不然弟兄们的伤都没法处理。”我摆了摆手：“不辛苦，都是应该的。鬼子查得严，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赵队长叹了口气：“是啊，鬼子越来越疯狂了，不过咱们也不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他们斗到底！”洞里的弟兄们都附和着，眼神里充满了斗志，我看着他们，心里也燃起了一团火。以前我祥子只想挣辆自己的车，过安稳日子，可现在我明白了，要是国家都没了，老百姓哪儿来的安稳日子？我祥子虽然只是个拉洋车的，但也不能看着鬼子欺负咱中国人！在洞里歇了一会儿，赵队长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带回去给李大爷他们，还嘱咐我路上小心。我接过钱，揣在怀里，心里琢磨着，以后这样的活儿，我还要干，只要能帮着抗日，我祥子啥都愿意干。往回走的时候，我特意绕了条远路，避开了鬼子的岗哨，回到城里时，天已经黑了。我找到李大爷的小院，推开门进去，他们都在等着我，看见我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小三儿赶紧迎上来：“祥子哥，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担心坏了。”我笑了笑：“没事，我祥子命硬，鬼子抓不着我。东西已经送到了，赵队长让我给你们带了钱回来。”我把钱递给李大爷，李大爷点了点头：“好，好，回来就好。祥子兄弟，你今天立了大功，要是没有你，那些药品可就送不出去了。”陈姐也说道：“祥子哥，你不仅有力气，还很机灵，以后咱们的事，可少不了你。”我心里美滋滋的，以前我祥子只是个被人看不起的拉洋车的，现在能为抗日出份力，还被这么多人尊重，这种感觉，比挣了车还痛快。接下来的日子，我就跟着李大爷他们一起做事，有时候传递情报，有时候运送物资，有时候还会帮着打探鬼子的消息。我祥子跑得快，熟悉北平的每一条胡同，每次都能顺利完成任务，鬼子好几次想抓我，都被我巧妙地躲开了。有一次，我奉命去打探鬼子的军火库位置，假装成捡破烂的，在鬼子军火库附近转悠。刚摸清大致位置，就被两个伪军发现了，他们大喊着追了过来：“站住！不许跑！”我撒腿就跑，伪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还喊着：“抓住他！有赏钱！”我心里冷笑，就凭你们还想追上我祥子？我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里面岔路很多，我七拐八绕，很快就把伪军甩在了后面。等我回到小院，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赵队长，赵队长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兄弟，你太厉害了！有了这个消息，咱们就能端了鬼子的军火库，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教训！”没过几天，就传来消息，赵队长他们趁着夜色，端了鬼子的军火库，炸毁了不少枪支弹药，鬼子气得暴跳如雷，在城里大肆搜查，可就是找不到赵队长他们的踪迹。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比自己挣了一辆新车还高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祥子在这狼烟四起的北平，不再是那个只想着买车的车夫，而是成了一名抗日的勇士。我渐渐明白，一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有一次，我和小三儿一起去送情报，路上遇到了一队鬼子，我们赶紧躲进一个废弃的院子里。鬼子在院子外面搜查，脚步声越来越近，小三儿吓得浑身发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有我呢。”我瞅准机会，拉着小三儿从后院的墙头翻了出去，刚落地，就听见鬼子的喊叫，我们拼命地跑，终于摆脱了鬼子。小三儿喘着气说：“祥子哥，刚才太危险了，我以为咱们这次完了。”我笑了笑：“别怕，只要咱们不放弃，就总有活路。再说了，为了抗日，就算牺牲了，也值了。”小三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佩：“祥子哥，你真勇敢，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只要咱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鬼子会被赶出北平，赶出中国，到时候，咱们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我常常想起以前的北平，想起那些拉洋车的日子，想起虎妞，想起小福子，要是她们还活着，看到现在的北平，看到我祥子在跟鬼子斗，会不会为我骄傲？我想一定会的。虽然现在的日子很苦，很危险，但我心里有了希望，有了目标，不再像以前那样迷茫。我祥子不再是为了一辆车而活，而是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而活。有一天，李大爷带来一个消息，说城外的抗日队伍越来越壮大了，不少地方都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