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临时指挥中心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正邦面前的全息投影上，罗德尼元帅那看似义正辞严、实则步步紧逼的面孔刚刚消失，留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几位军事委员会成员闪烁不定的目光。
“周相，”一位较为中立的委员打破了沉寂，语气委婉，“罗德尼元帅的话虽然直接，但也不无道理。如此规模的舰队调动，没有陛下明令，的确难以服众，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测。您看……是否可以先派遣一支规模较小的特遣队，由雷克斯队长带领，携带更专业的探测和设备，对‘虚空褶皱’进行先期侦察和接触，待情况明朗后再做决定？”
这看似折中的方案，实则是拖延和推诿。周正邦心中冷笑，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缓兵之计？皇帝多失踪一天，变数就多一分，朝堂上的暗流就会更汹涌一分。而且，面对那种超越理解的敌人和环境，小股特遣队无异于羊入虎口，雷克斯他们已经冒死带回了一次情报，不能再让他们去执行近乎送死的任务。
“诸位，”周正邦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非常理解诸位的顾虑。但请诸位想一想，陛下为何会亲赴石城？又为何会在谈判现场离奇失踪？敌人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能够在我们最精锐的卫队保护下让陛下消失。这已经不是常规的边境冲突或叛乱，这是一场关乎帝国存亡的、不对称的战争！”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等待，只会让敌人有更多时间完成他们的图谋！小股侦察，只是无谓的牺牲！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展示帝国决心的力量，是足以应对任何未知威胁的强大后盾！第二、第五舰队必须立刻开拔！”
“可是程序方面？”另一位委员迟疑道。
“程序问题，我来解决！”周正邦猛地站起身，一股久居上位的磅礴气势骤然爆发，压得在场众人呼吸一窒，“我会以帝国宰相及摄政亲王的名义，签署紧急状态令，授权此次调动！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若有谁认为我周正邦僭越权柄，图谋不轨，尽可在陛下归来后弹劾于我！”
摄政亲王！这是帝国在皇帝无法理政时，赋予皇室成员或重臣的最高临时权力，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周正邦此刻抛出这个头衔，无疑是表明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营救皇帝的决心，以及应对一切内部阻力的强硬姿态。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几位委员面面相觑，最终在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注视下，缓缓低下了头。他们知道，这位平日里看似温和的宰相，一旦下定决心，其意志坚不可摧，谁要是真的想硬抗，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命令，即刻下达！”周正邦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二、第五舰队，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集结，开赴石城星域！”
联邦大学，机甲研究院库。
江帆的心咚咚像擂鼓一样跳得飞快，他利用姚晓天闲聊时无意中透露的一个临时访问码（借口是需要查阅一些基础传动理论的历史文献），加上自己这些天暗中观察赵乾行为模式总结出的规律，终于在一个系统维护的短暂窗口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赵乾个人实验室的附属数据终端访问区。
终端屏幕的光亮映在他严肃的脸上，他快速敲击着虚拟键盘，试图绕过最后的个人加密锁，他不敢触碰核心机密，只想查看一下赵乾最近访问的文件日志和外部通讯记录的缓存碎片。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他知道自己在冒险，一旦被发现，不仅他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和与徐倩的关系可能毁于一旦，更可能暴露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但那股源自血脉的不安和探寻真相的渴望，驱使着他铤而走险。
“快了，就快有结果了。”他心中默念，手指如飞。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一层看似普通的日志文件时，终端屏幕猛地一黑！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附属区域！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度访问行为！安全协议已激活！”
江帆脸色瞬间煞白，中计了。这不是普通的加密锁，这是一个精心伪装的触发式陷阱。赵乾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和狡猾。
他毫不犹豫，身形暴退，如同猎豹般冲向最近的通风管道入口——这是他事先观察好的备用撤离路线。
就在他手脚并用，迅速钻入狭窄管道的同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两名身穿黑色制服、并非校园保安的彪悍男子冲了进来，手中拿着非致命性的电击武器和束缚网枪。
“目标消失，搜索通风管道。”其中一人对着耳麦低吼，眼神锐利如鹰隼。
江帆在黑暗狭窄的管道中拼命爬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些是什么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校工或保安，他们的行动速度和装备，更像是职业的特工或雇佣兵。
赵乾的背后，果然牵扯着极大的麻烦！
徐涵正在办公室审阅姚晓天刚刚发来的、关于赵乾部分模糊资金流向的报告（指向海外几个难以追查的空壳公司），突然，刺耳的安保警报从研究院内部系统传来，定位赫然是赵乾的实验室区域。
他心中猛地一沉，立刻调取实时监控，正好看到那两个黑衣男子冲入实验室，以及通风管道口那瞬间晃过的一片衣角。
那是……江帆？
他怎么会去赵乾的实验室？还触发了如此高级别的警报？而且，那两个黑衣男子是谁？
徐涵立刻意识到出大事了，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研究院安保中心主任的通讯，厉声道：“我是徐涵，立刻封锁研究院所有出口，启动一级安保预案。有不明身份武装人员闯入，重复，有不明身份武装人员闯入，优先保证学生和研究人员安全。”
同时，他立刻拨通了金振宇的加密通讯，语速极快：“金秘书，联邦大学机甲研究院发生紧急情况，疑似与赵乾有关，有不明武装人员出现，目标可能是我校一名重要测试员江帆，请求情报局支援，情况危急！”
他必须保护江帆，无论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多少谜团，他绝不能在这里出事！
通风管道内，江帆凭借过人的身体素质和记忆，在复杂的管网中快速移动，身后已经传来了追兵进入管道的声音，以及某种探测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狭窄的空间，否则一旦被堵住，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研究院的结构图。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出口，是位于二楼东侧的一个设备检修通道，外面连接着研究院副楼的一个露天平台。
就那里。
他加快速度，手脚并用，不顾刮擦带来的疼痛，奋力向前爬去。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线和一个栅格出口，他用力推开并未锁死的栅格，矫健地翻身而出，落在冰冷的露天平台上。
夜风凛冽，吹拂着他因紧张和运动而发热的身体。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平台下方和通往主楼的两个入口处，突然出现了更多黑衣人的身影，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已经布下了包围圈。
“放弃抵抗，跟我们走。”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用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说道，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江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环视四周，心沉到了谷底。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他赤手空拳，几乎没有任何突围的可能。
难道今天就要栽在这里了吗？
不，他不能，帝国还需要他，父皇还生死未卜。
一股不甘和狠厉从他心底升起，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了帝国军中标准的近身格斗起手式，眼神变得如同野兽般危险，就算要倒下，他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刺耳的联邦警察以及校园安保车辆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整个研究院区域！高功率探照灯的光柱划破夜空，锁定了这个平台。
“上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扩音器里传来严厉的警告。
黑衣人们显然没料到联邦官方的反应如此迅速和猛烈，动作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
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对着耳麦低吼：“计划有变，执行b方案，分散撤离。”
他深深看了一眼江帆，那眼神冰冷而复杂，似乎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随即猛地一挥手，所有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利用烟雾弹和夜色的掩护，迅速向着不同方向散开，动作快得惊人，显然早有预案。
联邦警察和安保人员试图阻拦，但对方身手高超，且似乎对研究院地形极为熟悉，很快就有几人突破了外围封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帆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看着迅速冲上平台、将他保护起来的警察和安保人员，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
“江帆，你没事吧？”徐涵在几名安保人员的护卫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徐叔叔，我没事。”江帆摇了摇头，看着徐涵身后那些明显不同于普通警察的、眼神更加锐利沉凝的便衣人员——情报局的人已经到了。
他知道，自己的麻烦，现在才真正开始，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赵乾的实验室，并触发警报。
帝国帝都，宰相府地下密室。
周正邦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光缆和古老卷宗环绕的古老仪器前。这是帝国仅有几台的“灵思回响仪”之一，能够极大增幅和梳理使用者的精神力，辅助回忆和进行深层信息处理，但对使用者的精神负荷极大，甚至有迷失意识的风险。
为了破解“清理者”那个扭曲眼睛符号的含义，为了串联起梦境、肖衍之死以及皇帝失踪的线索，他不得不冒险动用这个禁忌的设备。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符号的影像投射到仪器中央，然后缓缓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冰凉的感应板上。
嗡——
仪器启动，强大的能量流瞬间涌入他的大脑！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模糊的梦境画面、混杂的声音和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无尽的黑暗……看到了赤焰号决绝的背影……听到了肖衍那声“快回去”的嘶吼……感受到了从深渊中被拉回时，林玄峰那沉稳有力的手掌……
而在这些熟悉的碎片之中，那个扭曲的眼睛符号，如同幽灵般反复闪现。
它出现在黑暗深渊的边界……出现在赤焰号最终被脉冲光束吞没的爆炸光晕边缘……甚至……出现在他回归后，第一次觐见林玄峰时，皇宫穹顶那繁复壁画的不起眼角落里。
这个符号，无处不在，它像一个恶毒的诅咒，缠绕着帝国最重要的时刻和人物。
紧接着，一段被深埋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在仪器的强力挖掘下，猛地浮现出来。
那是在他刚从黑暗深渊归来后不久，精神还极不稳定的时期。一次高烧谵妄中，他仿佛听到一个冰冷、非男非女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低语：
“……当‘监察者之眼’再次睁开……‘基石’将被动摇……承载‘源血’的皇者……将成为‘门扉’……新的纪元……始于旧帝国的崩塌……”
“监察者之眼”？是那个扭曲的眼睛符号？
“基石”？是指星域之核吗？
“源血”的皇者是指大哥林玄峰？
“门扉”与海墨斯所说的“钥匙”何其相似。
周正邦猛地从仪器上弹开，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大脑如同被撕裂般剧痛，但他眼中的震惊和恐惧却达到了顶点。
那段谵妄中的低语，根本不是什么胡言乱语。它是一个预言，一个恶毒的、指向帝国皇室、指向林玄峰的毁灭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