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太福晋如今是宗室里最有分量的“大家长”,她们一表态,外头就是吵翻天也没用。
梳洗换衣时,宜修选了件石青绣暗纹兰草的褙子,外罩月白比甲,鬓边只簪一支赤金点翠簪,没有半分多余的华贵装饰。
剪秋为她绾发时笑道:“主子这打扮,倒比往日去宫里请安还素净。”
“去见两位太福晋,要的是诚心,不是排场。”宜修对着镜中理了理衣襟,“她们礼佛多年,最厌虚浮。何况咱们聊的是女学堂的事,穿得素净些,倒显我不是为了争脸面才办这事。”
出城的马车走得稳当,车窗外的杨柳已抽了新绿,暖风裹着泥土的气息飘进来。
宜修闭目养神,西鲁克氏自福全离世,便领着福全的两个幼女在佛堂度日,马氏和纯禧生母晋氏一同养着敏瑜,日子都算松快。
再有两个月,两位老王爷的周年祭一过,恩和就会住进慈宁宫,她们自然也要为养在身边的孩子着想。
西鲁克氏一直很纵着两个幼女,五格格性子跳脱,不肯学女红,六格格则爱读史书,没少被一些眼高于顶的福晋暗地里笑“失了闺秀体统”。
马氏和晋氏都想敏瑜留京,这般出嫁后也能时不时回府探望她们。
宜修早有盘算,五格陪敏瑜,两个堂妹入女学堂,恩和的伴读她也会和纯禧姐姐商议,挑两个灵动、活泼的。
别庄建在京郊玉泉山脚下,青砖灰瓦隐在杏林里,远远便闻见沁人的花香。
车刚停稳,西鲁克氏的贴身嬷嬷已迎了上来,笑着打千:“福晋可算来了,我们太福晋和恭亲王太福晋已在暖阁候了半刻。”
虽入了三月,但郊外还是气候湿冷,暖阁里烧着银丝炭,暖意融融。
北墙下摆着张紫檀木长案,案上摊着半局围棋,黑白子错落有致,显然是方才正对弈到紧要处。
西鲁克氏穿着绛紫绣福寿纹的褙子,端坐在铺着貂垫的圈椅上,见宜修进来,忙抬手笑道:“快过来坐,你五婶正和我说起你呢。”
马氏坐在一旁,穿着宝蓝绣折枝菊的常服,手里捏着串佛珠,目光落在宜修身上时嘴角不自觉上扬,“敏瑜去沏茶了,你先坐着。”
话音刚落,帘布轻掀,敏瑜端着茶盘进来,青瓷茶盏冒着热气,屈膝时鬓边的珠花轻晃,脸颊带着几分拘谨的绯红。
“敏瑜见过雍郡王福晋。”
宜修坚持向两位长辈福身行了全礼,这才笑着看向敏瑜。
“还是叫堂嫂,亲切些。”宜修接过递来的雨前龙井,浅啜一口。
“是,四堂嫂。”敏瑜显然是知晓这次会面谈什么,面色绯红,一脸娇羞福了个身,便随着嬷嬷出屋。
宜修这才开口:“伯娘和婶娘相邀,侄媳受宠若惊。”
“外头那些话我们都听了一嘴,都是些无稽之谈。”西鲁克氏点了点案上的《女诫》,“这书里说‘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可女子若只懂这些,遇着事便没了主心骨。靠女则女训,可撑不起当家主母的风范和体面。”
“是啊,就说五堂妹、六堂妹,年岁小,性子活泼是常事,爱读史书也是好事,不喜女红又如何?将来嫁了人,打理家事、辅佐夫君,难道不比只会绣鸳鸯强?”
西鲁克氏眼睛一亮,“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听着就好笑。咱们满人得天下,可不是靠女子无德。若无皇玛嬷(孝庄)聪慧有德,大清哪有今日?你那学堂不教这些,开骑射、管家等课才对,这才是咱们宗室格格该有的样子!”
马氏捻佛珠的手顿了顿,轻声道:“规矩要守,但不能捆着人心。依我看,你那学堂要先读《孝经》,再学四书五经、练骑射、品茶插花。这样,孝悌礼义没丢,也能让孩子们多些见识?”
宜修叹了口气:“不瞒婶娘说,我便是这么安排的,可外头哪管这些,什么脏水都泼过来了。”
“这你不用管,我们既张了这个嘴,就不会闲坐着。只敏瑜这事儿,你得亲自出面。”
马氏点头,“你给五公主、七公主举荐的驸马,我们有目共睹,敏瑜的额驸,自然也不能差。”
话赶话说到这儿,宜修当然只有应下的份儿。
西鲁克氏见她应下,笑得更欢,抬手将案上的围棋子拢在一起:“这就对了!明日我就让嬷嬷把五丫头、六丫头的行李送去,再给你学堂捐二百两银子,当是添些笔墨纸砚。”
马氏也跟着说:“我让府里送些绸缎过去,给格格们做几套骑射服。”
三人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从学堂的先生挑选聊到格格们的食宿安排,西鲁克氏还特意嘱咐:“骑射课要找个稳妥的先生,别让孩子们摔着;账本要教真的,别拿假账糊弄她们。”宜修一一应下,处处透着妥帖。
临走时,西鲁克氏握着宜修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银镯:“我们老了,往后这些孩子们的事,还要多靠你。”
马氏也让敏瑜送了一匣子龙井,轻声道:“这是去年的雨前茶,你留着喝。学堂的事,有任何难处,只管派人来说。”
宜修接过茶匣,“都是一家人,侄媳有事定然会向两位张口的。”
“这就对了。”
回程的马车上,剪秋喜笑颜开:“主子,这下好了!有两位太福晋带头,那些观望的福晋们肯定会带着格格来,咱们学堂的名声就立住了!”
宜修掀了掀眼皮,淡声开口,“不过是刚开了个头,高兴还早了些。”
剪秋神情一顿,立时冷了脸色,“是。”
宜修靠在车壁上,望着窗外掠过的杏林,眉眼透着几分烦躁。
女学堂的事儿是有了着落,八公主、敏瑜的婚事,和雅丽茉三月末的及笄礼,也要提上日程。
五月端午,弘晖更是要种痘,八月左右,弘历的生母钮祜禄氏就会进府……今年啊,会格外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