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揣着那支织金牡丹宫花,脚步轻快地踏出承乾宫。
胤禛正站在梨花树下喂狗,两人打了个照面,宜修昂起头就走,半点没给胤禛说话的机会。
给男人好脸色是没用的,上赶着讨好反而落了下乘。
果然,宜修不理人,胤禛反而主动开了口,“咳咳,你今日来陪额娘?”
少年身着石青常服,侧脸被落英映得柔和了几分,只是眉宇间那股冷意依旧化不开。
“四阿哥。”宜修扬声唤道,故意把头上的宫花晃了晃,“皇贵妃娘娘说,让你好生练箭。”
胤禛喂狗的手一顿,雪球趁机叼走了他掌心的肉干,抬眼看向宜修,眸色沉沉:“不过是只大雁,值得你这般纠缠?”
“怎么不值当?”宜修走近几步,仰头望着他,宫花的金线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大阿哥射了一对雪雁,三阿哥也射了,偏你例外?还是说……”故意拖长语调,“四阿哥射不来?”
呵呵,前世是个四力半,这一世,呵呵,要是的话,便可以拿这个笑话一辈子!!
这话戳中了胤禛的痛处。他自幼在文墨上见长,骑射却总比兄弟们慢半拍,此刻被个十岁丫头当众点破,耳根瞬间涨红:“谁说我射不来?”
“哦?那我就等着四阿哥的活大雁了。”宜修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转身往御花园方向走,“对了,听说大阿哥今儿在演武场驯新马,四阿哥不去请教请教?”
胤禛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没忍住撇了撇嘴:这小福晋,分明是故意激他。
皇贵妃听着儿子的诉苦,破天荒没宽慰,而是让他勤练骑射,确实不能太差劲。
胤禛一听,脸愈发板正僵硬,决定去找二哥:自从定了小福晋,额娘就没先前那么疼他了,每次都说小福晋的好。
胤禛憋着一肚子气踏进毓庆宫时,太子胤礽正临窗练字。
洒金宣纸铺开半张,“允执厥中”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墨香混着殿角龙涎香的气息,透着储君独有的威严。
“二哥。”胤禛躬身行礼,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郁气。
胤礽搁下笔,抬眼瞧他脸色,忍不住笑了:“这是怎么了?被谁惹着了?瞧你这脸,能刮下三斤霜来。”
胤禛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猛灌了一口:“还能有谁?就那个乌拉那拉氏,逼着我去射什么活大雁。”
“哦?快要过门的四弟妹?”胤礽挑眉,轻叩桌面,“小姑娘家家的,羡慕旁人也正常。你成婚,皇阿玛图的是皇贵妃好转,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如了这丫头的意。”
就胤禛这受气样,不用说,皇贵妃肯定也是同意的。
“二哥就别取笑我了。”胤禛皱紧眉头,“她明知道我骑射不如大哥三哥,偏要拿大哥、三哥的聘礼说事儿,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额娘也向着她,竟真让我去练箭。”
一听这话,胤礽没忍住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梁上悬着的鎏金灯笼轻轻摇晃。
他起身走到胤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四啊小四,你这脑子,读书都读僵了不成?”
胤禛一愣:“二哥这话怎讲?”
“那丫头要的是大雁?”胤礽拈起一张宣纸,慢悠悠铺展,“她要的是脸面,是你四阿哥嫡福晋的体面!”
笔尖饱蘸浓墨,在纸上画了个圈,“你想啊,大阿哥三阿哥有的,她若没有,将来进了府,底下人该怎么看她?
你房里那两个侍妾又怎么看她?她还小,嫁给你本来就不合时宜,能不担忧这个?入了宫,还得受各种规矩,自然更怕受磋磨。
瞧着费扬古他们任由这小丫头提要求的样,你就该明白,你这岳家是真心疼女儿的。”
胤禛怔在原地,妻族心疼女儿,是好事,但还没过门就这么管上了,以后……
“再说了,”胤礽话锋一转,墨笔在纸上勾勒出一只大雁的轮廓,“皇贵妃让你练箭,何尝不是为你好?你文才虽好,骑射太差终究是短肋。将来入了朝堂,总不能让人说你是只会读书的白面书生?老三也爱文,喜欢读书,可他骑射也不错。”
将笔一搁,纸上的大雁虽寥寥数笔,却透着股凌厉之气:“那丫头是个聪明人,知道用激将法逼你上进。你该谢她才是。”
胤禛指尖微微发烫,宜修仰头看他时,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想起她那句“四阿哥射不来”,似乎不止有挑衅。
“可……活大雁终究难射。”他低声道,多少有些别扭。
“这有何难?”胤礽笑得意味深长,“二哥明日要去围场,你跟着我,两只活雁还不容易?到时候……”
胤禛脸色一僵:“这岂不是欺瞒?”
“傻小子。”胤礽敲了敲他的额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紧的是让那丫头知道,你四阿哥护得住她的体面,让乌拉那拉家放心。”
太子见他没想透,凑近,声音压低了些:“再说,皇贵妃身子不好,你们的婚事本就是冲喜。这事办得漂亮,让她高兴,比什么都强。”
胤禛沉默了。额娘的身体……或许冲喜真有用,前些日子病的起不来,这两日却能召见人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咳。
罢了罢了,不就是大雁么,射就射。
而此时的费扬古府,宜修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做的旗装。雨过天青的杭绸上,十二只粉蝶振翅欲飞,领口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格格,刚从宫里传来消息,四阿哥在太子跟前诉了好一阵子苦呢。”剪秋笑着回话,“听说太子爷笑得可大声了。”
宜修对着镜子勾唇一笑,指尖拂过蝶翼上的金线:“太子英明,自然看得出我那点小把戏。”
“那四阿哥……”
“他呀,”宜修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要么去找大阿哥或是求太子帮忙,要么就自己硬着头皮练。无论是哪种,都合我意。”
大雁算什么,要紧的是让胤禛明白——他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他的荣辱,便是她的荣辱。
别跟历史上那样,小夫妻成婚却没什么深厚情谊,彼此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说话都得再三思索、考量。
或是跟自己前世那样,隔着纯元和弘晖的死,一辈子都守着体面和那点子虚无缥缈的情意,身心俱疲地坐在凤位上。
既然是少年夫妻,就得把道划明白,别真把自己当孩子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