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衫男子闻声转过身来。
徐静姝只觉得周遭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
来人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面容俊雅,眉目疏朗,一双眸子清澈明净,透着读书人特有的睿智与从容。
他未着彰显身份的状元袍服,仅一身简单素雅的青衫,却难掩其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卓然风采。
他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坦诚地看向徐静姝,礼貌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并无寻常男子初见时的惊艳或局促。
“在下林文渊,见过徐小姐。”
他拱手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徐静姝敛衽还礼,心跳竟莫名漏一拍,方才翻涌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些许。
“林公子有礼。”
她自幼见惯京城才俊,其中不乏家世显赫,才华横溢者,却少有像眼前这人一般,气质如此干净清透,仿佛山间清泉,不染尘埃。
原来,他就是那位连中三元,名动京城的新科状元林文渊。
“徐小姐来得正好。”
林文渊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柜台上几样新奇物件,语气带着几分探讨的兴致,自然而然地化解了初见的些许生疏,“在下与明远兄正在品评这铅笔与橡皮之妙,此二物看似简单,却于书写演算大有裨益,尤其对于我等需时常草拟文稿,验算数据之人,堪称神器,听闻这些皆是靖王妃引入?”
他的话题巧妙地将焦点引到柳云萱和这些新奇物品上。
徐静姝点点头,思绪被拉回,看着熟悉的铅笔,想起柳云萱赠予她的那盒彩色铅笔,心头暖意微涌,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正是,王妃心思奇巧,总能觅得这些于民生实务大有裨益之物。”
她顿了顿,想起城外景象,补充道,“便是此次赈济所用的一些御寒之物,亦多赖王妃筹措。”
林文渊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与赞赏,“原来如此,今日早朝,陛下提及流民安置之事,言语间对靖王府颇多期许。”
“如今看来,靖王妃不仅善于经营,更心怀仁念,身体力行,实乃女中豪杰。”
他话语中对柳云萱的推崇毫不掩饰,却又并非谄媚,而是基于事实的客观评价。
徐静姝听他提及朝局,心中微动。
父亲猜测陛下有意试探安郡王与靖王府,这位新科状元看似闲谈,言语间是否也透露出某种风向?
徐明远在一旁接口道,“林兄所言极是,家姐昨日亦在城外协助王妃赈济,亲历险境,幸得王妃舍身相护。”
他说着,脸上露出后怕与感激。
林文渊闻言,神色一肃,看向徐静姝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与关切,“徐小姐昨日也在城外?竟遭遇险事?可还安好?”
他目光敏锐,显然注意到徐静姝眼底淡淡的青影与略显苍白的脸色。
被他清澈而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徐静姝觉得脸颊有些微热,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有劳林公子挂心,静姝无事,只是连累王妃受伤,心中实在难安。”
“徐小姐万莫如此想。”
林文渊语气诚恳,“危难之际,方显品性高洁,靖王妃仗义相护,令人敬佩,徐小姐临危不乱,亦非常人所能及。”
他话语温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转而看向柜台上一本用新型线装法装订,更便于翻阅的书籍,似是不经意地感慨道,“如今朝局纷繁,北疆不靖,流民安置亦是棘手,陛下将此事交予靖王,限期十日,既是信任,亦是考验。”
“但愿王爷王妃能顺利度过此关,则百姓之福也。”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感慨朝政,关心百姓,徐静姝却从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似乎在暗示,他清楚安置流民背后的暗流涌动,并且是站在希望靖王府成功这一边的。
这个认知,让徐静姝心中微微一动。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林文渊,只见他神色坦然,目光清澈,正拿起一支铅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随手写下一个算式,笔迹清隽有力。
“这铅笔,确实便捷。”
他放下笔,勾唇一笑,“若用于记录案牍文书,或标注经典要义,想必事半功倍,靖王妃此举,于文教一事,亦是功德。”
他三句话不离柳云萱和靖王府,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徐静姝忽然觉得,在这位新科状元清朗温润的外表下,或许藏着一颗明辨是非,洞察时局的心。
他与那些只知清谈玄理,汲汲营营于党争的官员似乎有所不同。
徐静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本草稿纸,上面清隽的算式墨迹未干,一如他方才的话语,在她心中留下清晰的印迹。
她注意到他计算的是流民安置所需的粮草数目,虽只是片段,却条理分明,可见其务实之心。
“林公子也精于算学?”
徐静姝轻声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自幼受父亲熏陶,于经济庶务亦有涉猎,深知这看似枯燥的数字背后,关联着多少民生冷暖。
林文渊谦和一笑,“谈不上精通,只是觉得经世致用,算学乃至各项实务皆为根基,不敢轻忽,恰如这铅笔,橡皮,乃至城外正在搭建的新式窝棚,皆是务实之举。”
他目光再次落回徐静姝身上,带着真诚的赞许,“听闻徐小姐昨日于城外不仅协助施粥,更亲自记录流民信息,分派物资,条理清晰,令在下钦佩。”
徐静姝微怔,没想到他连这些细节都知晓。
昨日场面混乱,她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被他这般郑重提及,倒有些不好意思。
“林公子过誉,静姝不过是略尽绵力,何足挂齿。”
她微微垂首,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
徐明远看着姐姐难得露出的羞赧之态,又看看林文渊坦荡真诚的目光,心中似乎明白什么,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插话道,“林兄有所不知,家姐不仅心思缜密,于书画一道也颇有心得,尤其擅用王妃所赠的彩色铅笔,绘出的花鸟栩栩如生呢。”
“明远!”
徐静姝轻声嗔怪弟弟多嘴,脸颊更热。
林文渊眼中笑意更深,看向徐静姝的目光愈发温和,“哦?彩色铅笔?林某倒是孤陋寡闻了,只见过这石墨所制的黑铅,看来靖王妃处果然多有新奇雅物,徐小姐更是兰心蕙质,能化寻常为神奇。”
他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欣赏,丝毫不显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