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过后残留的虚弱感和记忆里冰冷的箭镞,厮杀呐喊,让楚砚沉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想坐起,却浑身无力。
偏过头,发现趴在床沿熟睡的柳云萱。
她侧着脸,浓密的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明艳逼人的脸庞此刻带着一丝倦意,显得柔和许多。
她的手还轻轻搭在被角,仿佛守护一整夜。
晨曦微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楚砚沉怔住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被刺杀时,她毫不犹豫将他拉至身后,恐怕射进马车的剑已经在他的身上戳上几个窟窿。
他陷入无边黑暗,始终稳定地扶着他的手,和耳边断断续续异常坚定的安抚声。
不是幻觉。
是她守了他一夜。
一种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心口,酸涩而胀痛,几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幼失怙,母族败落,在冰冷的皇室中艰难求生,伪装病弱,如履薄冰,早已习惯孤独和算计。
何曾被人如此毫无保留地,甚至是霸道地维护和照顾过他?
即便她口口声声说着“投资”,可哪有人会为“投资”做到如此地步?
在危急关头,第一反应是将他护在身后!
楚砚沉目光复杂地看着沉睡的侧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许是目光太过专注,柳云萱睫羽微颤,醒过来。
她一睁眼,便对上楚砚沉墨黑深邃的双眸,初醒的迷茫迅速褪去,立刻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满是关切。
额头上传来的温度温暖干燥,楚砚沉像是被烫到一般,眼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耳根悄悄漫上薄红。
“好多了。”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沙哑,却比昨夜好太多,“多谢王妃。”
“谢什么。”
柳云萱松了口气,收回手,语气恢复一贯的从容,嘴角甚至带上一丝调侃,“你可吓死我了,要是我的‘奇货’就这么折了,我找谁赔去?”
又是“奇货”。
楚砚沉看着她明明熬一夜依旧明亮狡黠的杏眸,心底那点波澜奇异地平复下来,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低声道,“是砚沉连累王妃受惊了。”
“知道就好。”
柳云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所以赶紧好起来,别浪费我的药材和精力。”
说着,很自然地替他掖了掖被角,“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她转身欲走。
“王妃。”
楚砚沉忽然叫住她。
柳云萱回头。
楚砚沉看着她,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道,“小心些。”
柳云萱挑眉,嫣然一笑,“放心,我的命可金贵着呢。”
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楚砚沉眼中的脆弱和迷茫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
刺客是谁派来的?
是冲他来的,还是冲柳家富可敌国的嫁妆?
亦或是冲着他这位突然嫁入靖王府,行事不按常理的首富之女?
他的手在锦被下悄然握紧。
无论目标是谁,都已然触犯他的逆鳞。
看来,他这场“病”,是到该慢慢“好转”的时候了。
某些藏在暗处的东西,也是时候清理一下。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靖王府的氛围已悄然不同,暗流涌动之下,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经过数日精心调养,楚砚沉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更快。
太后寿宴当日,靖王府的马车再次驶入皇城,这一次,却吸引不少探究的目光。
毕竟,之前靖王府马车是整个宫中最旧最破,甚至连寻常百姓都比不上。
靖王娶了荣王府世子不要的商贾女,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车内,楚砚沉穿着一身天青色云纹锦袍,玉带束腰,虽依旧清瘦,面色已见些许红润,眸光沉静,竟显露出几分被华裳勾勒出的清贵风姿。
柳云萱则是绛紫色宫装,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头戴点翠步摇,华美大气,明媚不可方物。
她手中捧着精心包装的锦盒。
这可是她在超市精挑细选的礼物,也是今日能让靖王府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的宝贝。
“紧张吗?”柳云萱侧过头,眨了眨杏眸。
楚砚沉微微摇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王妃在,砚沉无所惧。”
经过遇刺一事,两人之间似乎多了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信任。
柳云萱挑眉一笑,“那就好,今日,且看我们靖王府如何‘一鸣惊人’。”
寿宴设在慈宁宫,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皇室宗亲,勋贵重臣齐聚一堂。
当内侍高声通传“靖王,靖王妃到——”时,殿内有一瞬的寂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一个几乎被遗忘在角落,病入膏肓的废柴王爷,一个近日京城话题中心,悍然改嫁的首富之女。
荣王府世子楚宸,看到并肩而行,姿容出众的两人,眼中瞬间闪过惊艳随即化为浓烈的嫉妒与阴鸷。
他身边的荣王妃脸色更是难看。
楚砚沉与柳云萱却恍若未觉,步履从容地行至御前,依礼叩拜,声音平稳,仪态无可指摘。
端坐上首的太后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神色温和中带着威严,目光落在楚砚沉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旋即便换上一副母仪天下的慈笑,“靖王看着气色倒是比往年好些了。”
皇帝在一旁,神色平淡,只淡淡“嗯”一声,并未多看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幼弟一眼。
楚砚沉恭敬,谦卑,微微俯身,“托太后洪福,近日得王妃悉心照料,身子略有好转。”
太后这才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身影,目光审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柳云萱依言抬头,不卑不亢,笑容得体明媚,“臣妾柳氏,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泰,福寿绵长。”
太后见她容貌极盛,举止大方,眼底的异色稍纵即逝,笑道,“是个齐整孩子,起来吧,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