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两人俱是一怔。
这般时辰,会是谁?
周伯警惕地行至门边,压低声音,“门外何人?”
一个清脆的女声应道,“周伯,是我,琳琅,王妃娘娘命我送些东西过来。”
周伯回头望楚砚沉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方才将门打开。
只见柳云萱的陪嫁丫鬟琳琅立于门外,身后随着两名粗使婆子,抬着一个颇为沉重的包裹。
“王妃娘娘吩咐,夜里寒重,恐王爷房中炭火不足,特命送来些银丝炭,还有这床鹅绒厚被,娘娘说质地轻软,怕沉重被褥压着王爷不适。”
琳琅口齿清晰,指挥婆子将东西抬入屋内。
包裹解开,上好的银丝炭码放齐整,几乎不见烟尘,那床鹅绒被更是蓬松柔软,缎面光滑,一望便知绝非寻常之物。
周伯看得瞠目结舌,言语间已带了颤音,“这……多谢王妃娘娘恩赏,只是这实在太贵重。”
琳琅微微一笑,“娘娘说了,既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请王爷安心使用,养好身子最要紧。”
她稍作停顿,又道,“娘娘还让奴婢问问,王爷可用了蜜水,咳症可缓和了些?”
楚砚沉静坐桌旁,望着那崭新发亮的银丝炭和厚软的被褥,再闻丫鬟温言询问,只觉喉间滞涩愈甚。
他握着那只粗陶碗,低声应道,“好些了,有劳王妃费心。”
“那便好。”
琳琅敛衽一礼,“奴婢不便打扰,王爷您好生安歇。”
房门轻声合拢,屋内复归寂静,却因那炭火与厚被的存在,陡然驱散几分空旷凄清。
周伯激动得手足无措,忙去收拾炭盆,“王爷,太好了,有了这银丝炭,夜里可就冻不着了,老奴这就把鹅绒被给您铺上!”
楚砚沉未动,依旧坐于桌畔,望着跳跃的烛火,肩上玄色斗篷犹自带着她的气息。
蜜水的清甜仍萦绕舌端,斗篷的暖意包裹周身,炭火与厚被近在咫尺。
所有一切皆来自那位仅有一面之缘,他却不得不称之为“妻”的女子。
他缓缓抬手,凝视苍白修长,指节处带着细微薄茧的手指。
这双手曾握过笔,也曾握过别的什么,而今,却只能无力地承受这份来自商贾之女沉甸甸的“怜惜”。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翻腾。
他终究,还是成了她的负累?
或她真如所言,视这一切仅为一场“投资”?
楚砚沉低低咳两声,这一次,却不再那般撕心裂肺,拢紧肩上温暖的斗篷,起身行至窗边。
窗外,月色凄清,照着荒芜的庭院。
东厢房的方向,竟隐约透出温暖明亮的光晕,与他此间的昏暗截然两途。
他静立凝望,墨黑的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深潭。
夜,犹未央。
而他的这位王妃,明日又将做出何等惊人之举?
他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模糊的期待。
翌日清晨,靖王府残破的庭院尚笼着一层薄寒雾气,昨日喧嚣恍如一梦。
楚砚沉一夜浅眠,肩头暖意与喉间甜香挥之不去,天未亮便起身,坐于窗边旧榻出神。
周伯小心翼翼端来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并几根酱菜,权作早膳。
楚砚沉刚执起竹筷,府门外便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粗暴的叩门声,间杂嚣张呵斥。
“开门,荣王府办差,速唤那商户女出来回话!”
老门房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入内通报。
楚砚沉面色倏地苍白,握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透出青白。
该来的,终究来了。
荣王府是来折辱她,还是来究问他这“横刀夺爱”之罪?
无论何种,都足以将这摇摇欲坠的王府彻底摧垮。
他搁下竹筷欲起身,却因心绪激荡引出一阵低咳,单薄身躯轻颤不已。
忽然,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云萱迈步而出。
她已换下昨日华艳嫁衣,一身湖蓝织锦长裙,外罩雪狐毛滚边斗篷,乌发简挽,簪一支碧玉玲珑簪,明艳依旧,却褪去新嫁浮华,添了几分利落清爽。
身后随着神色紧张的琳琅与玳瑁。
“王爷早。”
她似未闻门外愈演愈烈的吵嚷,步履从容行至楚砚沉面前,目光在他苍白面容与几乎未动的早膳上一扫,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早膳就用这些?”
楚砚沉抬眸望去,眼底忧色与窘迫交织,“王妃,门外……”
“听见了。”
柳云萱语气淡然,俯身指尖碰了碰那碗已微凉的粥,“不过是几条嗅味而来的鬣狗,吠几声罢了,王爷且安心用膳,不必理会。”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令楚砚沉与周伯皆是一怔。
那可是荣王府的人!
未待楚砚沉再言,破旧木门竟“砰”一声自外被猛力踹开,几名身着荣华府护卫服,腰佩兵刃的壮汉闯入院中,为首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三角眼扫过荒芜庭院与破败屋舍,脸上鄙夷毫不掩饰。
“给靖王爷请安。”
那管事随意拱了拱手,目光却贪婪钉在柳云萱身上,在她华贵衣饰与惊世容貌上停留片刻,语带轻佻,“这位便是昨日硬要挤进这破落户的柳家小姐吧?我们世子爷命小的来传句话,昨日您负气而去,若此刻悔悟,磕头认个错。”
“世子爷仁厚,或可赏您个侧门抬进府的机会,总强过在这耗子洞里,伴着个病痨鬼等死!”
言辞刻毒,羞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