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京城外的码头上却火把通明,人影幢幢。
几艘挂着漕帮旗帜的货船被手持兵刃的官兵团团围住,船工们被驱赶到一旁,噤若寒蝉。
为首的是穿着顺天府衙役服色的头目,正趾高气扬地指挥着手下翻查船上的货箱,旁边站着一位身着锦袍,面带得色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安郡王府的长史。
“都给本官仔细搜,靖王府的货?哼,谁知道里面夹带了什么违禁之物!”
顺天府头目高声喝道,语气充满刻意渲染的威势。
安郡王府的长史捋着短须,阴阳怪气地附和,“正是,如今北疆不稳,朝廷对铁器,硝石等物管制甚严,难保没有宵小之徒,假借王府之名,行那资敌之事!”
在这喧嚣之际,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码头的紧张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看似朴素,却透着威严的青幄马车在数十名靖王府侍卫的护卫下,疾驰而至,稳稳地停在人群外围。
车帘掀开,周伯先一步下车,放好脚凳。
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探出,扶住了车门,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靖王楚砚沉缓缓步下马车。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外罩玄色狐裘,脸色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下车后,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微微侧身,向车内伸出手。
下一刻,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柳云萱借着他的力,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站定在楚砚沉身侧。
她今日穿着便于行动的胡服,未施粉黛,长发简单束起,却丝毫无损其明艳,反而在火光照耀下,添了几分英气与凛然。
这对夫妻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病弱矜贵,一个明丽夺目,并肩而立,在混乱的码头上形成一道极具冲击力的风景。
顺天府头目和安郡王府长史显然没料到靖王会亲自前来,俱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
“下官参见靖王殿下,王妃娘娘。”
“小人参见靖王殿下,王妃娘娘。”
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楚砚沉没有叫起,只是用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淡淡地扫过,目光最后落在长史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病弱的沙哑却莫名地压下了现场的嘈杂,“本王竟不知,何时安郡王府的长史也能调动顺天府的衙役,深夜来查本王王府的货物了?”
那长史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道,“王爷恕罪,实在是接到线报,说这批货物可能涉及违禁,顺天府的各位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违禁?”
楚砚沉轻轻重复了一句,掩唇低咳了两声,才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疑惑,“本王王妃经营些文具生意,贴补家用,所用不过是些石头笔墨,不知触犯了哪条王法,成了违禁之物?”
他看向那顺天府头目,“李捕头,你来说说,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李捕头被点名,额角冒汗,硬着头皮道:“回……回王爷,尚未查清,但线报言之凿凿。”
“尚未查清,便敢带兵围堵,惊扰本王府上之人,扣押本王货物?”
楚砚沉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李捕头腿肚子发软,“顺天府办案,何时变得如此儿戏了?”
柳云萱适时上前一步,目光清冽地看向那安郡王府长史,唇角带着一丝冷嘲,“这位长史大人,你口中的线报不知是来自何人,莫非是安郡王殿下,难道王兄对我们这弟弟,弟媳做点小生意糊口也如此‘关心’备至?”
“甚至不惜劳动顺天府,深夜来此‘关照’?”
她的话句句如刀,直指安郡王滥用职权,打压兄弟的用心,将一场“缉私”行动定性为宗室内部倾轧。
安郡王府长史脸色一变,急忙辩解,“王妃娘娘误会了,郡王殿下绝无此意,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楚砚沉打断他,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弯下腰,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柳云萱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面露忧色。
周伯赶紧递上温水。
这番情状,看在旁人眼里,更是坐实靖王病体沉疴,而安郡王府的行为,愈发显得咄咄逼人,欺凌弱弟。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楚砚沉抬起眼,眸中因咳嗽泛着水光,显得愈发脆弱,可他看向那长史和李捕头的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本王虽病弱,却也容不得他人如此轻辱,今日之事,若查实货物无误,顺天府与安郡王府,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再次传来,只见京兆尹钱大人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赶了过来。
他一下马,看到眼前阵仗,尤其是看到楚砚沉那副风中残烛的模样和柳云萱冷冽的眼神,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下官来迟,王爷,王妃恕罪!”
钱大人连忙上前行礼,狠狠瞪了那李捕头一眼,“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擅自来查靖王府的货船的,还不快撤了!”
“钱大人。”
楚砚沉虚弱地开口,“您来得正好,本王这批给翰墨雅集备的南山石料,竟被安上了走私违禁的罪名,还要劳烦您这位父母官亲自查验一番,以证本王清白。”
钱大人哪里敢真的查,连忙赔笑道,“王爷言重了,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南山石料乃是制作砚台的上品,何来违禁之说,简直是胡闹!”
他转身对李捕头喝道,“还不快让人把东西都搬回去,向王爷王妃赔罪!”
“且慢。”
柳云萱忽然出声,她走到那些被打开的货箱前,随手拿起一块青黑色的南山石料,朗声道,“钱大人,既然来了,还是当着大家的面查清楚为好,也免得日后有人再拿此事做文章,污了王爷清誉。”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诸位也都做个见证,看看我靖王府运的,到底是谋逆的违禁之物,还是普普通通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