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清的峰会邀请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沈清弦的电子邮箱里。接受,意味着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光鲜亮丽的国际舞台,直面林凡清那套滴水不漏的学术话语体系;拒绝,则可能打草惊蛇,断送这条难得的线索。
周维明的指示简洁而明确:“虚与委蛇,争取时间。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顾怀渊说的物理账本。”
次日清晨,沈清弦回复了林凡清的邮件,措辞谨慎地表示荣幸,并以“需要时间深入研读资料,以便提出有建设性的问题”为由,将最终确认参会的时间推迟到一周后。邮件发出后,她立刻切断了与这个邮箱的所有主动联系,将注意力完全转向周维明提供的另一个方向——逆向溯源。
她不再试图从林凡清提供的、可能经过篡改的数据中寻找漏洞,而是潜入中央党校庞大的内部学术资源数据库。这里收录了过去数十年几乎所有重要学者的研究成果,包括林凡清早期尚未成名时发表的论文、研究报告甚至会议摘要。沈清弦的策略是,绕过他后期成熟的、可能已被“包装”过的理论体系,回到一切开始的源头。
在充满尘埃气味的电子阅览室里,沈清弦对着屏幕上的检索界面,输入了关键词序列:“林凡清”、“国企改制”、“资产评估方法”、“跨国并购”、“1995-2005”。海量的文献列表涌现出来。她泡了一壶浓茶,开始逐篇浏览摘要,重点标记那些与东江、与红星厂改制时间点相近的研究。
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且耗费心力的工作。多数论文充斥着艰涩的术语和复杂的模型,但沈清弦调动起“镜界”能力赋予她的高度专注和敏锐直觉,像侦探一样,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她对比不同时期林凡清对同一问题的论述,分析其观点演变的轨迹;她核查其引用的数据来源,追踪原始报告的出处。
第三天下午,眼球酸涩的沈清弦几乎要放弃时,一篇发表于2002年、题为《东南亚资本流动与区域性产业重组初探》的论文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篇论文发表在影响力不大的地方学报上,并非林凡清的代表作,但其研究的时间段和案例背景,与红星厂引进外资的时间高度重合。在论文冗长的附录数据表中,她发现了一组用于模型测算的、关于某“样本机械企业”的生产效率参数。
一组极其熟悉的数字跳入她的眼帘——设备利用率83.7%,人均工时负荷率91.2%,原材料周转天数45天……这组参数,与后来红星厂被“远东机械”收购时的官方评估报告中的核心数据,小数点后都完全一致!
然而,这篇2002年的论文明确注明,这组数据来源于“实地调研及企业内部资料”,而2004年红星厂的正式评估报告则声称数据来源于“第三方权威机构跟踪审计”。时间逻辑上根本不通!更关键的是,林凡清在2002年的论文中,基于这组数据得出的结论是“该类型企业存在明显的管理冗余和资产固化问题,估值应趋于保守”,这与他在2004年后积极推动红星厂高溢价并购的公开立场截然相反!
沈清弦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迅速将这篇论文及其附录数据全部下载、加密保存。这不仅仅是一个学术不端的问题,这几乎直接指向了评估数据可能被提前预设、甚至伪造的嫌疑!林凡清早期或许曾基于真实情况得出过客观结论,但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他改变立场,并利用了早期接触到的真实数据(或以其为蓝本伪造了数据),来为一场早已策划好的并购背书。
她立刻将这一发现加密传送给周维明。一小时后,回复到来:“关键突破口。数据时间链矛盾是硬伤。继续深挖这篇论文的数据来源,特别是‘企业内部资料’的具体指向。”
与此同时,东江的暗线传来消息:顾怀渊已恢复意识,但身体状况仍不稳定,处于严密保护下。他苏醒后艰难口述了一条信息:“账本……不在厂区……在……老图书馆……工具书区……《资本论》第三卷……”
老图书馆?沈清弦愣住了。东江的老图书馆几年前就已搬迁,原址即将拆除。物理账本怎么会在那里?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攫住了她。她必须尽快返回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