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加速流逝。赤岳盘坐于地,周身金光如焰,与悬浮空中、灰雾缭绕的生死簿进行着一场无声而艰难的拉锯。每一缕生机之力的灌注,都如同在无边沙漠中滴入清泉,瞬间便被那代表“虚无”的灰雾贪婪地吞噬、抵消,只能勉强维持着巴掌大一块区域的短暂清明。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混合着血丝从额头滚落,经脉因过度透支而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神识更是如同被置于磨盘下反复碾压,昏沉欲裂。
殿外,归墟魔物与暴动罪魂的冲击愈发狂暴。幽冥光罩剧烈扭曲,明灭不定,蛛网般的裂纹遍布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秦广王屹立殿门之前,阎罗袍服猎猎作响,判官笔每一次挥动都引动残存的幽冥法则,化作雷霆锁链轰向光罩之外,将试图突破的魔物打成飞灰。但他周身的气息也已不复最初之威,显然维持这摇摇欲坠的防线,对他而言亦是极大的负担。
“赤岳大人……还能支撑吗?”岩岗看着赤岳微微颤抖的背影,虎目中满是忧虑,他握紧了手中的战刀,恨不能以身相代,却对此等层面的对抗无能为力。
素心仙子将最后几颗滋养神魂的丹药化开,以药力清风送至赤岳身边,却如泥牛入海,收效甚微。玄圭真人与璇衡亦是面色凝重,他们能感觉到,整个森罗殿的空间结构都在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会连同那破碎的光罩一同被外界的混乱彻底吞噬。
“不行……这样下去,不过是延缓片刻的败亡……”赤岳勐地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干涩,“生死簿的侵蚀源自轮回根本!不解决根源,此地……我们……都将在劫难逃!”
秦广王闻言,勐地回身,看向那在金光与灰雾中沉浮的生死簿,又看向气息萎靡却眼神执拗的赤岳,古朴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说得不错……苟延残喘,非是良策。”他目光穿透殿宇,望向那无尽黑暗的深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轮回崩坏的根源,在于六道轮回核心已被归墟本源侵入,后土娘娘……正被困于彼处,苦苦支撑。”
后土困守!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从秦广王口中证实,依旧让众人心头一沉。后土娘娘,承天效法,掌阴阳,育万物,乃大地之母,更是幽冥轮回的创立与执掌者!连她都被困,局势之危,已远超想象。
“森罗殿有一条古老通道,可直抵轮回核心附近……那是娘娘为应对万一,留下的最后路径。”秦广王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那条路,如今已被归墟重兵封锁,且靠近核心,法则混乱,时空扭曲,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赤岳:“地皇之子,你身负生机本源,或可对娘娘有所助益,亦或……能窥见一丝扭转之机!然,此行……或许有去无回!你可敢前往?”
没有片刻犹豫,赤岳强撑着站起身,尽管身形摇晃,眼神却坚如磐石:“有何不敢!若能见后土娘娘,明了真相,纵是刀山火海,亦要闯上一闯!请殿下指明道路!”
“好!”秦广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再多言。他猛地一挥判官笔,一道凝练的幽冥神光射向大殿一侧看似普通的墙壁。墙壁之上,无数细密的符文瞬间亮起,交织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旋转着的幽暗漩涡通道!通道刚一出现,一股远比外界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归墟死气便从中弥漫而出,同时还夹杂着一种万物终结、轮回寂灭的恐怖道韵!
“由此而入,直抵‘归寂之渊’边缘,轮回核心……便在渊底!切记,守住心神,莫被归寂道韵所染!”秦广王急促道,“本王会在此,为你们吸引注意,尽可能拖延时间!”
“殿下保重!”赤岳抱拳一礼,目光扫过岩岗、扈坚等人。
“誓死追随大人!”众人齐声低吼,无一人退缩。
赤岳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将神农鼎碎片紧握在手,率先踏入那幽暗漩涡!岩岗、扈坚、素心、玄圭、璇衡以及残存的战士们紧随其后。
强烈的空间置换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还伴随着一种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分解的冰冷与死寂!通道之内并非实体,而是由扭曲的法则与混乱的时空碎片构成,无数光怪陆离、代表着生命终结与轮回破灭的幻象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赤岳全力催动神农鼎碎片,金光将小队笼罩,艰难地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归寂”道韵。他能感觉到,怀中的碎片在此地异常活跃,似乎既是警惕,又带着一种……仿佛要回归本源般的悸动。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厚重的、仿佛承载了整个大地重量的气息!那气息与归墟的死寂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包容、承载、化育万物的慈悲与坚韧,虽然微弱,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在这片无尽的死寂中,顽强地存在着!
“是后土娘娘的气息!”赤岳精神一振!
众人奋力向前,终于冲出了通道的尽头!
眼前的景象,再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概念。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比浩瀚、由无数流动的、色彩暗澹的“轮回之环”与“命运之线”构成的巨大“纺锤”内部。这便是六道轮回的本体显化之所!
然而,这原本应该井然有序、流转不息的轮回结构,此刻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无数粗大的、漆黑的、如同血管般的归墟脉络,缠绕、穿刺在这些轮回之环上,疯狂地汲取、污染着其中的轮回之力!那些代表着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的漩涡,光芒黯澹,运转迟滞,甚至出现了逆流和崩塌的迹象!
而在那无数轮回之环交织、拱卫的最中心,是一个无比庞大、散发着土黄色、温暖厚重光芒的球形核心——那便是后土娘娘意志与轮回本源结合之地!
但此刻,那核心之外,已被一个更加巨大、完全由最精纯的归墟死寂能量构成的、不断旋转收缩的黑暗牢笼死死包裹!牢笼之上,延伸出无数黑色的脉络,如同树根般扎入轮回核心,不断剥离、吞噬着那土黄色的光芒!更有数不清的、形态更加诡异、气息更加恐怖的归墟眷属与魔物,如同守卫般,环绕着黑暗牢笼盘旋、嘶吼!
而在那光芒不断暗澹、缩小的轮回核心内部,一个无比巨大、慈祥而又充满了疲惫与痛苦的女神虚影,正若隐若现!她人身蛇尾,正是大地之母、幽冥主宰——后土的意志显化!
她双手虚托,仿佛承载着整个轮回的重量,周身散发着厚重的土黄色神光,苦苦抵挡着外部黑暗牢笼的侵蚀与内部归墟脉络的剥离。她的面容依稀可见往日的慈悲与威严,但此刻却布满了痛苦的神色,那庞大的虚影也在不断波动,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娘娘!”赤岳心中呐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土娘娘那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意志中,所蕴含的极致疲惫与那不容放弃的坚守!
似乎是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尤其是赤岳身上那与大地同源的地皇血气与神农鼎生机,后土娘娘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目光,穿越了黑暗牢笼的阻隔,落在了赤岳身上。疲惫、欣慰、焦急、警告……复杂的情绪在那双承载了万古沧桑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一道微弱却直接作用于赤岳灵魂的意念传来,充满了急切:
“走……快走……孩子……”
“归墟……非仅吞噬……它在……重构……”
“它以轮回本源为基……欲铸……‘虚无轮回’……取代现有秩序……”
“一旦功成……众生将永堕虚无……再无解脱之期……”
“吾……已无力阻止……权限……正被剥离……”
“告知……姜石年……昊天……归墟之主……乃……”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干扰、截断!
与此同时,那黑暗牢笼猛地收缩,归墟脉络的剥离速度骤然加快!后土娘娘的虚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光芒再次暗澹,她那睁开的眼眸也被迫缓缓闭合,所有的意念传递都被彻底隔绝!
“娘娘!”赤岳目眦欲裂!他看到了,听到了!归墟的目的,竟是如此歹毒!它不仅要毁灭,更要建立一个永恒的、只有“虚无”的轮回!而后土娘娘最后那未尽的警示,显然关乎着归墟之主的真正身份或弱点!
“必须打断它!”赤岳怒吼,不顾一切地催动神农鼎碎片,耀眼的金光如同利剑,刺向那环绕轮回核心的黑暗牢笼以及那些盘旋的归墟魔物!
他的攻击,如同在平静(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吸引了所有归墟存在的注意力!
“吼!”
数头气息堪比真仙的归墟魔物,以及几名手持更加凝练、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弑神之兵”的眷属,立刻调转方向,带着冰冷的杀意,朝着赤岳小队扑杀而来!
它们数量众多,实力强悍,更占据地利,甫一接触,赤岳等人便陷入了苦战!
金光与死寂黑光疯狂碰撞,刀剑与魔爪激烈交锋!岩岗、扈坚等人结成战阵,拼死抵挡,不断有战士在魔物的攻击下化为飞灰。素心仙子与玄圭真人也是手段尽出,丹药与法术的光芒在黑暗中不断亮起又熄灭。
赤岳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至少三柄散发着红光的“弑神之兵”锁定了他,那冰冷的“抹除”意志让他神识刺痛,行动受阻。他只能凭借地皇血气的厚重与神农鼎生机的顽强,在间不容发的攻击中艰难闪避、格挡,险象环生!
然而,他们的奋战,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或许是因为外部的骚动,或许是因为后土娘娘在意识被彻底隔绝前所做的最后努力,那紧紧包裹轮回核心的黑暗牢笼,其上一处被归墟脉络重点侵蚀的区域,光芒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波动点!
就在那波动点出现的刹那,赤岳怀中的神农鼎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本能的、跨越万古的召唤,勐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与悸动!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生机金光,不受赤岳控制地,如同归巢的乳燕,倏然离体,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那个波动的点!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一点精纯无比的生机本源,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冰雪,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牢笼,融入了那被侵蚀的轮回核心壁垒!
下一刻,异变发生了!
那被生机金光融入的点,并未被归墟死气立刻吞噬,反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滴,开始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向外晕染开一圈极其微小的、土黄色与金色交织的清明区域!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虽然在那庞大的黑暗牢笼上微不足道。
但,那是一个缺口!一个由神农鼎本源生机与后土娘娘残存意志里应外合,强行开辟出的、暂时的、连接内外的小小通道!
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属于后土娘娘的慈悲意志,以及一丝精纯的轮回本源气息,顺着那微小的通道,悄然逸散了出来!
与此同时,赤岳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后土娘娘那断断续续、却带着一丝决然希望的意念:
“通道……暂开……然……只能维持……瞬息……”
“接纳……这缕……本源……感悟……轮回……真意……”
“或许……是未来……重塑的……种子……”
“走……带着它……走!”
伴随着这最后的意念,一股精纯、厚重、蕴含着生死轮转、因果循环无上奥妙的土黄色气流,顺着那微小的通道,勐地灌注入了赤岳的体内!
轰!
赤岳只觉得整个灵魂仿佛都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洪炉,无数关于生命、死亡、轮回、因果的碎片信息与法则感悟,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这并非传承,而是一种本源的烙印,是后土娘娘在自身被困、权限被夺的绝境中,分割出的一丝最根本的轮回权柄与希望!
“不!娘娘!”赤岳心中悲呼,他知道,这无异于后土娘娘在剜肉补疮,会加速她自身的消耗!
然而,那微小的通道,在完成了这最后的传递后,便在周围归墟力量的疯狂反扑下,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湮灭、消失。黑暗牢笼恢复如初,甚至收缩得更紧。
后土娘娘的虚影,也彻底沉寂下去,光芒暗淡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
“走!”赤岳双目赤红,强忍着灵魂被庞大信息冲击的胀痛与撕裂感,发出了嘶哑的怒吼。他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但也见证了更深的绝望与牺牲。
岩岗等人闻言,立刻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护着意识都有些恍惚的赤岳,向着来时的通道方向拼死突围!
身后,是归墟魔物疯狂的追击与咆哮。
身前,是未知的归途与沉甸甸的希望火种。
后土困守,轮回将倾。
带着那一缕微弱的轮回本源与未尽的警示,赤岳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更加艰难、却也承载了更多使命的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