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压三头洪荒凶兽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山谷中弥漫着尘土与残留的法则涟漪。赤岳强忍着经脉的抽痛和精神的疲惫,目光却死死盯住手中恢复平静的地听阵盘。那缕古老意志留下的破碎信息,尤其是“皇动”与“法则醒”几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激荡起难以言喻的波澜。
父亲……姜石年,那位化身天地法则、维系纪元平衡的地皇,其沉寂的意志,终于要被这席卷三界的归墟之劫撼动了吗?
这猜想带来一丝源自血脉的振奋,但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压力。连父亲那样的存在都被惊动,可见归墟之劫的严重性,已触及了世界存在的根本。而他,作为地皇血脉的延续,肩负着寻找九鼎、为人族立下“锚点”的重任,前路更加不容有失。
“赤岳大人,您的伤……”素心仙子快步上前,指尖萦绕着温润的药香清气,轻轻按在赤岳持着阵盘、微微颤抖的手腕上。一股清凉柔和的力量渗入经脉,稍稍缓解了那灼痛般的空虚感。
“无妨,消耗过度而已。”赤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将地听阵盘小心收起。阵盘入手微温,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那是融合了古老地只残灵后产生的微妙变化。“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动静太大,恐怕会引来更多不速之客。我们尽快离开,继续向轩辕之墟方向前进。”
岩岗立刻指挥士卒整顿队形,清点伤亡。刚才短暂的激战,又有三名士卒受了不轻的伤,幸得素心仙子及时救治,暂无性命之忧。整个小队的气氛更加凝重,但也因为赤岳刚才展现出的、仿佛引动了某种至高力量的手段,而平添了几分信心。
队伍再次启程,离开了这片残留着法则镇压痕迹的山谷,重新踏入那无边无际的、被归墟阴影笼罩的荒芜之地。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艰难。
天地间的凋零之毒愈发浓重,即便有素心仙子的丹药和清气护持,众人也感到生机在缓慢流逝,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空间结构也越发不稳定,时常会遇到大片的“虚实裂痕”区域,迫使小队不得不绕行极远的路程。璇衡手中的罗盘指针几乎从未停止过疯狂摆动,测算安全路线的难度与日俱增。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遭遇的袭击不再仅限于被污染的凶兽和无形幽魂。一些明显具有智慧、形态更加诡异的存在开始出现。它们似乎是被归墟之力深度侵蚀、甚至与之融合了的某种“眷属”或“使者”,懂得运用归墟的力量制造幻境、扭曲感知,甚至能一定程度上调动那些混乱的死气与空间裂痕进行攻击。
在一次穿越一片被黑雾笼罩的枯木林时,小队就险些着了道。林中回荡着令人心神摇曳的靡靡之音,幻化出众人心中最渴望或最恐惧的景象。若非赤岳凭借地皇血脉对大地气息的本能感应,察觉到了脚下地脉流向的细微异常,以及玄圭真人及时以土遁之术震动地气惊醒众人,恐怕整个小队都会迷失在那片由心象编织的归墟幻境之中。
“这些鬼东西,越来越难缠了!”岩岗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为了斩碎一个由幻影凝聚的实体攻击,他的虎口被震裂。“它们像是在有组织地阻挠我们前进。”
赤岳面色沉凝,望着前方更加扭曲、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昏暗天地,点了点头:“归墟并非毫无意识的毁灭力量,它似乎在惧怕我们找到什么。轩辕之墟……那里一定隐藏着重要的线索,甚至可能……与九鼎直接相关。”
这个判断让众人精神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目标越重要,前路的阻截必然越发酷烈。
又行进了数日,根据璇衡的测算和古老地图的残片对照,他们终于接近了传说中“轩辕之墟”可能所在的区域。这里的地貌更加怪异,巨大的、仿佛被利刃削平的山峰,深不见底、弥漫着金属腥气的裂谷,还有悬浮在半空、缓慢自转的破碎陆地……一切都显示着此地曾经历过难以想象的巨变,甚至可能残留着上古时代那场惊天动地大战的痕迹。
地听阵盘在这里的反应也变得极其古怪。指针不再胡乱旋转,而是时而剧烈震颤,时而完全静止,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而混乱的力场干扰。
“此地……非实非虚。”玄圭真人看着罗盘,语气充满了不确定,“空间层次叠压,时间流速似乎也有异常。轩辕之墟,恐怕并非固定存在于某一处,而是在某种……时空褶皱之中。”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斥候突然发出了警示的信号!
众人立刻隐蔽,凝神向前望去。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平坦、却布满巨大青铜残片和碎裂石刻的荒原上,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着。而在那荡漾的中心,并非危险的虚实裂痕,而是一幕令人心惊的场景——
一支大约百人的队伍,看衣着甲胄,似乎是某个未曾完全沦陷的方国军队,正在与一群形态更加清晰、力量也更强大的归墟眷属激战!那些眷属不再是浑浑噩噩的魔物,它们身披仿佛由阴影编织的铠甲,手持凝聚着死寂光芒的武器,行动间颇有章法,甚至能联手布下小范围的归墟领域,不断侵蚀、剥离着那支军队的生机与斗志。
而那支人类军队,虽然作战英勇,阵型严密,但在归墟之力的侵蚀下,明显落于下风。士兵们的攻击往往落在空处,或被扭曲偏移,护身的血气与士气在归墟领域中被快速消磨,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身体迅速干瘪腐朽,甚至连魂魄都被抽离,融入周遭的黑暗之中。
“是‘有扈氏’的图腾!”岩岗眼尖,看到了那支军队旗帜上残存的徽记,“一个以勇武着称的方国,没想到他们也派出了队伍,竟在此遭遇不测!”
赤岳眼神锐利地扫过战场。他注意到,在那支军队的核心,护着几个似乎是巫祭或长老模样的人,他们手中持着古老的骨器,似乎在竭力维持着一个微弱的光罩,抵挡着归墟领域的侵蚀,但光罩已是摇摇欲坠。
“救不救?”岩岗看向赤岳,声音低沉。以他们这支小队的状态,贸然卷入这种规模的战斗,风险极大。
赤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投向了那片空间荡漾的区域深处。在地听阵盘传来的微弱感应中,那里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空洞”感,仿佛是一切异常和归墟力量汇聚的源头。或许,那就是通往真正“轩辕之墟”的入口?
而眼前这支人类军队,他们的抵抗,他们的挣扎,仿佛是在用生命为注,拖延着那些归墟眷属,不让他们完全控制那个“入口”。
一瞬间,赤岳想到了西岐结界内那些期盼的眼睛,想到了孟婆消散前的嘱托,想到了地皇血脉中流淌的守护之责,更想到了那破碎信息中提及的“人族之锚”。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然:“救!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已!那个入口,必须掌控在我们手中!岩岗,你带人从侧翼突袭,吸引注意!玄圭真人,设法扰乱它们脚下的地脉,哪怕只有一瞬!素心仙子,准备大规模清心丹药,抵御归墟领域的精神侵蚀!璇衡,锁定那个空间入口的位置,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领命!”众人齐声应道,没有丝毫犹豫。连日来的并肩作战,早已让这支小队形成了以赤岳为核心的默契。
下一刻,战斗再次爆发!
岩岗率领剩下的十余名士卒,如同出鞘利剑,从侧翼狠狠插入战场!他们结成锋锐的三角阵型,悍不畏死地冲向归墟眷属的阵线,弩箭与刀光瞬间打破了战场的平衡!
玄圭真人再次双手按地,这一次,他脸色涨红,显然极为吃力。在这片空间混乱之地引动地脉,风险极大。但伴随着他的低吼,归墟眷属脚下的地面猛地塌陷了数尺,虽然未能形成有效杀伤,却成功让它们的阵型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素心仙子将一把晶莹的丹药捏碎,药力化作一股澹绿色的清风,吹向战场,暂时驱散了一部分的靡靡之音和精神侵蚀,让那支有扈氏军队压力一减。
而赤岳,则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将全部心神沉入地听阵盘,同时催动体内残存的地皇血脉!他不再试图引动混乱的地脉,而是将力量集中于感知——感知那空间入口的“界限”,感知那些归墟眷属与这片天地那被扭曲的“连接点”!
就在他心神与阵盘、与这片古老土地深度连接的刹那,异变陡生!
或许是此地特殊的环境,或许是连番激战引动了某种契机,或许是赤岳体内血脉与意志的共鸣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属于瑶姬的泪滴形玉佩,骤然变得滚烫!
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仿佛包容了世间一切柔光与生机的光芒,自玉佩中流淌而出,并非射向敌人,而是轻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笼罩住了赤岳,并迅速向四周扩散!
光芒所过之处,那猖獗的归墟死气如同冰雪遇阳,纷纷消融退散!那些归墟眷属发出惊恐的尖啸,它们的力量在这光芒面前显得如此污浊不堪,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声、咆哮声、法术轰鸣声,在这一刻都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在那柔和却至高无上的光芒中心,一个身影由无尽的光粒缓缓凝聚。
她并非实体,更像是一道由法则与思念交织而成的投影。容颜依旧依稀是瑶姬的模样,却更加完美,更加超然,带着一种包容万物、润泽天地的母性光辉与不容亵渎的威严。她的眼眸中,倒映着星河的生灭,流转着四季的轮回,不再有属于“瑶姬”个人的悲喜,只有对这片天地、对万千生灵最深沉、最本源的“守护”之意。
瑶姬!或者说,是瑶姬化身天地法则后,于此地、于此情此景,因赤岳的呼唤与危机的刺激,而显化出的一缕清晰意志!
她没有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归墟眷属,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赤岳身上。那目光,让赤岳瞬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与安宁,仿佛漂泊的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岳儿……”
空灵而缥缈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的心间,并非通过耳朵,而是法则的共振。
“归墟之劫,源于‘存在’与‘虚无’的失衡。其力可剥离神性,扭曲现实,因其本质……近乎‘无’。”
“九鼎,乃人族以文明之火、信仰之念、山河之形,铭刻于天地间的‘有’之坐标,是定鼎乾坤之‘锚’。”
“然,锚需有岸可依。人心涣散,信念蒙尘,则锚无所依,鼎亦失其光。”
“汝寻鼎之路,亦是重燃人心之火、坚定存在之念的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指引:
“轩辕之墟,并非固定之地,乃是黄帝陛下斩破虚妄、奠定人族自强之基时,于时空长河中留下的印记。唯有心怀人族薪火、意志坚定不移者,方能窥见其门径。”
“归墟畏惧此印记,故遣重兵把守,欲玷污之。”
“吾此显化,借旧日泪痕与汝血脉呼应,耗损甚巨,难以持久……”
随着她的话语,那道笼罩四野的柔和光芒开始微微波动,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那些被压制的归墟眷属又开始蠢蠢欲动。
瑶姬的虚影抬起手,指向那片空间荡漾的区域核心,一点纯粹的光芒自她指尖飞出,没入那片虚无:
“吾为汝等,暂时稳定入口。速入!”
“记住,真正的‘鼎’,在心,在念,在尔等脚下所立之地,手中所护之民!”
话音落下,瑶姬的虚影开始变得透明,那浩瀚而温暖的光芒也随之迅速收敛。
“母亲!”赤岳忍不住呼喊出声,心中充满了不舍与酸楚。
即将消散的虚影,再次投来深深的一瞥,那目光中,蕴含着无尽的爱怜、嘱托与……期望。最终,她彻底化作点点光雨,消散于空中,只余下那枚玉佩恢复了冰凉,静静躺在赤岳怀中。
战场上一片死寂。
无论是赤岳的小队,还是有扈氏的残兵,亦或是那些惊魂未定的归墟眷属,都被这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的神迹所震撼。
但赤岳知道,没有时间沉湎。母亲以巨大代价为他们争取的机会,稍纵即逝!
“走!”他猛然一挥手臂,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人,跟上我,冲向那个光点!”
他指向那片空间荡漾处,此刻,那里果然出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漩涡入口!
岩岗等人毫不犹豫,护卫着赤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入口。有扈氏的幸存者在短暂的愣神后,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跟随着冲了过去。
归墟眷属们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嘶吼,试图阻拦,但瑶姬显形残留的法则气息依旧对它们有着强大的压制,让它们的动作迟缓了数拍。
噗!噗!噗!
一道道身影接连投入那白色的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名有扈氏战士的身影被旋涡吞没,那入口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闭合!空间恢复了一片混沌的荡漾,只留下那些无功而返、暴怒不已的归墟眷属,在原地发出不甘的咆哮。
光芒一闪,伴随着轻微的眩晕感,赤岳脚踏实地。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难以言喻的空间。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上下四方都是流动的、如同水银般的混沌色彩,其中漂浮着无数巨大的、残破的影像——断裂的青铜巨剑、崩塌的巍峨宫阙、燃烧的战车、以及无数顶天立地、却面容模糊的巨人虚影……仿佛是一部关于上古战争的、破碎而凝固的史诗画卷。
这里,就是轩辕之墟?
赤岳握紧了手中的地听阵盘和怀中的玉佩,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母亲的气息与力量。瑶姬的显形,不仅救了他们,更指明了方向,点醒了关键。
九鼎是锚,而锚需有岸可依。
这“岸”,便是人心,是信念,是文明传承不灭的薪火。
他的寻鼎之路,从此刻起,有了更深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