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秘境深处,那亘古流转的法则之光似乎都因姜石年的苏醒而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他立于天机石前,身形依旧略显单薄,气息也未完全恢复,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洗尽铅华,沉淀下与星辰共鸣的睿智与历经劫波后的沉凝。方才那于无意识间引动法则、重绘星图的壮举,耗去了他重铸神魂后积聚的大半元气,却也让他对这片天地运转的奥秘,有了前所未有的体悟。
“陛下!” 纯阳子与西王母快步上前,关切与欣喜交织。
“朕无妨,有劳二位护持。” 姜石年微微摆手,目光却已越过他们,投向那虚无的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空间,看到那幅仍在昆仑上空缓缓旋转、洒落生机辉光的新生星图。“此图虽成,然不过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欲使其真正显化于星空,对抗那冰冷篡改之力,需得周天星辰认可,更需……一股足以定鼎乾坤的‘锚定’之力。”
他话语中的含义显而易见,那被侵蚀的紫微帝星,依旧是问题的核心。
西王母颔首:“陛下所言极是。然帝星已被深度污染,其内冰冷计算根深蒂固,强行攻击恐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加速其崩溃。需寻一万全之法。”
纯阳子抚剑沉吟:“或可尝试以那新生星图之力,徐徐渗透、转化?”
“难。”姜石年摇头,“那冰冷意志计算之力浩大,绝不会坐视我等侵蚀其核心。且朕有感,其经过九星连珠与昆仑之挫,策略已然改变。”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其最终目的,乃引导天地走向‘热寂’,重开轮回。星辰与水元,不过是其掌控秩序、消除变量的手段。而今,它似已不耐烦于此等循序渐进之法。朕于天机石中,不仅见得世界终末之景,更窥得一丝其下一步的算计……它恐将直接对生灵意志本身下手。”
“生灵意志?” 纯阳子蹙眉。
“正是。”姜石年目光扫过虚空,仿佛看到了无尽遥远处的悲惨景象,“生灵之情,万物之变,是其绝对理性秩序中最大的‘杂音’,最不可控的‘变量’。若不能同化,便需……清除。而欲最快、最彻底地湮灭众生意志,引动无边绝望与死寂,有何物能比得上……上古魔神之威?”
“魔神?” 西王母凤眸一凛,“陛下是指……”
“蚩尤。” 姜石年缓缓吐出那个曾令人间震颤的名字,“及其麾下诸多太古凶神!它们败于轩辕黄帝,其躯被毁,其魂被分镇于四海八荒、九幽黄泉之底。然其不甘与怨念亘古不灭,皆是对此世最极致的恶意与毁灭欲念。若那冰冷意志将这些魔神残魂唤醒,甚至……与之合流……”
话音未落,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同时掠过三人心头!
并非来自外界攻击,而是源于法则层面的某种震颤!仿佛有什么极其邪恶、极其古老、本应永世沉眠的东西,于最深沉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发出了第一声低语!
几乎同时,西王母手中的昆仑镜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镜面之上水波般荡漾,迅速浮现出数幅模糊却令人不安的景象——
九州西北,赤水之畔,一片荒芜的古战场遗迹深处,大地突然裂开巨大的缝隙,粘稠如血的暗红色煞气喷涌而出,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头生牛角、手持巨斧的狰狞魔影,对着苍穹发出无声的咆哮!那魔影散发出的战意与怨毒,隔着镜面都令人神魂刺痛!
蚩尤残魂!
南方大泽,瘴疠之地,一座被遗忘的古老祭坛轰然坍塌,九股阴风呼啸着冲出,化作九个人面蛇身、啼哭不止的妖媚魔影,所过之处,草木枯败,生灵精气被瞬间吸干!
九婴魔魂!
东海归墟,漩涡之底,沉闷的鼓声如同来自太古的心跳,一声声敲击在所有生灵的心头,引动最原始的恐惧。一尊庞大无比、龟蛇同体的巨兽虚影在深渊中翻腾,搅动万里海啸!
共工残魄(更强于之前)!
……
一幅幅景象快速闪过,皆是上古赫赫有名的大魔巨擘之残魂怨念,于各地封印之地异动频生!它们似乎被同一种冰冷而邪恶的力量唤醒,蠢蠢欲动!
而这,似乎仅仅只是开始!
那冰冷意志并未直接控制它们,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然撬开了封印的一角,向这些魔神残魂灌注着经过计算的、放大其怨念与毁灭欲望的低语,引诱它们自行苏醒、壮大!
“它……它竟敢行此险招!” 西王母失色,“这些魔神一旦彻底苏醒,首要目标必是毁灭眼前一切生灵!那冰冷意志莫非疯了?它不怕引火烧身,被魔神反噬吗?”
姜石年面色沉静,眼中却寒芒闪烁:“它不会。它的计算无比冷酷精准。它无需直接控制魔神,只需稍加引导,这些魔神天然的毁灭欲便会替它完成清除‘变量’的工作。待得魔神与世间生灵两败俱伤,天地间充满绝望死寂之气时,它再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以绝对秩序清洗一切,便能以最小代价达成其‘热寂’目标。甚至……它可能早已计算好了在关键时刻吞噬这些魔神之力,补全自身!”
好一招驱虎吞狼,一石二鸟之计!
纯阳子握紧剑柄,剑气冲霄:“绝不能让这些魔神彻底现世!必须尽快加固封印,或在其完全苏醒前,将其再次镇压!”
“然魔神残魂分布四海八荒,封印之地众多,我等分身乏术。” 西王母忧虑道,“且那冰冷意志绝不会坐视。”
姜石年沉吟片刻,决断道:“事有轻重缓急。魔神苏醒虽险,然其过程非一蹴而就。当前最急迫者,乃是北海!织女曾示警,纯阳道友亦感知银河异力潜流向北海。禺强神君处久无音讯,恐已生大变。北海若失,则天地水元循环之北枢倾塌,其祸更速于魔神!”
他看向纯阳子与西王母:“需兵分两路。请娘娘坐镇昆仑,以昆仑镜监察天下,调度各方仙神,尽可能延缓魔神苏醒之势,并接引可能前来求助之力。”
“纯阳道长,请随朕即刻前往北海,一探究竟,务必稳住北海局势,绝不能让那冰冷意志再得水元权柄!”
“那陛下您的伤势……” 纯阳子仍有顾虑。
姜石年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微弱的、却蕴含着无尽生机与法则玄奥的青光缓缓流转:“得天机石之助,朕已非昨日之朕。虽力未复,然对此界法则感悟更深。且……朕或许该去会一会那位北海之主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这一次,清晰地穿越无尽虚空,落在了那片冰封与瀚海交织的北境之地。
……
北海之极,非止于冰洋。
这里是世界的寒极,是水元的归墟之一,是连时光都仿佛被冻结的永恒寂寥之地。巨大的冰山如同利剑刺破灰黑色的海面,浮冰相互撞击,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天空永远笼罩着铅灰色的阴云,极光如同垂死的幽灵,在云层后无声扭动。
然而今日的北海,却弥漫着一种比绝对零度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海面不再汹涌,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镜面般的平静。并非冰封,而是所有的波涛、所有的流动,都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绝对压制了。海水变得粘稠如油,颜色深得发黑,散发出淡淡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腥气。
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冰晶尘埃,这些尘埃并非自然凝结,而是由高度凝聚的计算力与北海极寒结合所化,它们无声地飘落,覆盖在冰山上、海面上,甚至试图侵入生灵的躯体,冻结其血肉,同化其思维。
在这片死寂之国的中央,那座本该由万年玄冰构筑、闪耀着水蓝色神光、统御北海水元的禺强神宫,此刻已彻底变了模样。
宫殿依旧巍峨,却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蓝色,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墨色水母包裹吞噬。宫殿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自行增殖的几何冰晶结构,这些结构冰冷、精确、毫无美感,如同某种庞大机器的外露零件。原本守护宫殿的虾兵蟹将、巡海夜叉,此刻皆化作了冰冷的冰雕,保持着生前的姿态,眼窝中却闪烁着微弱的、受控的蓝色算符光芒,如同提线木偶。
神宫最深处,原本应是禺强神君处理政务、引动水元的水晶殿。
此刻,这里已化为一片绝对零度的领域。
北海之神禺强,人面鸟身,耳挂青蛇,足踏双龙,本应是操控风水、司掌北海严寒的威严神明,此刻却被无数条粗壮的、由纯粹计算力与极寒融合而成的暗蓝色锁链,死死地缠绕、禁锢在王座之上!
他的双龙已被冻结碎裂,化为冰渣。耳畔的青蛇萎靡不振,覆盖白霜。他那原本睿智而威严的面容此刻充满了痛苦与挣扎,周身澎湃的神力被那些锁链疯狂抽取、压制,试图将他对北海的权柄与控制权,彻底剥离、篡改!
王座之下,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不断流转的冰冷算符构成的复杂模型。模型的核心,正是微缩的北海景象,而模型的延伸,却连接着九天银河的投影以及……幽冥忘川的虚影!
这个模型,正在进行的计算,赫然是——如何将北海极寒、银河星力、九幽阴气三者以某种极端方式强制融合,制造出一种足以瞬间冰封整个世间一切水元、乃至生灵灵魂的……“绝对零度之息”!
而这“绝对零度之息”,正是那冰冷意志计划中,用以加速世界走向“热寂”的终极武器之一!
“呃啊……” 禺强神君发出痛苦的呻吟,奋力挣扎,试图调动北海之力反抗,但他的神力每一次涌动,都被那暗蓝色锁链精准地计算、分解、吸收,反而成为了那恐怖模型运算的能源补充。
“放弃抵抗,禺强。”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并非源自某处,而是源自那巨大的计算模型本身,“你的力量,你的权柄,归于绝对秩序,乃是至高的荣耀。旧有的水元循环,低效且充满变量。新的秩序下,万物归于永恒的宁静,再无纷扰。”
“悖……悖逆天道!” 禺强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水……润泽万物,而非……毁灭!”
“毁灭即是新生前的必要步骤。” 冰冷声音毫无波澜,“你的感性认知,是最大的错误代码。即将被修正。”
模型运转的速度陡然加快!北海之底的极寒、被引动而来的微弱银河之力、甚至还有一丝从幽冥忘川深处汲取来的九幽阴气,开始在那模型中强制融合!
神殿的温度骤然再次暴跌,连空间都开始发出要被冻裂的呻吟!
禺强眼中闪过绝望。他感到自己对北海的掌控正在飞速流失,那“绝对零度之息”的雏形正在形成!
就在这最终时刻——
轰!!!
神殿那被几何冰晶封死的大门,猛地被一道煌煌煊赫、至阳至刚的纯白剑气悍然劈开!
剑气纵横,如同烈阳投入冰窟,瞬间将门口那些被控制的冰雕守卫蒸发汽化!甚至连弥漫的淡蓝色冰晶尘埃都被清空大片!
两道身影,一青一白,并肩踏入这绝对零度的死亡殿堂!
正是及时赶到的姜石年与纯阳子!
看到殿内景象,尤其是那被禁锢的禺强和那正在运行恐怖计算的模型,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禺强神君!” 姜石年低喝一声,目光瞬间锁定那计算模型,眼中法则流转,已然看透其恶毒目的,“好狠毒的计算!竟欲冰封万水,绝灭生机!”
纯阳子更是二话不说,斩孽剑发出一声愤怒的嗡鸣,人随剑走,一道净化世间一切邪祟的纯白剑虹直斩那巨大的计算模型!
“干扰者。清除。”
冰冷的声音响起,毫无意外。
那缠绕禺强的无数暗蓝色锁链,瞬间分出一大半,如同群蛇出洞,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不断计算化解剑招轨迹的冰寒之网,挡向纯阳子的剑光。同时,神殿四壁和地面,瞬间凝结出无数尖锐的、闪烁着算符光芒的冰棱刺,如同暴雨般射向姜石年!
大战,在这北海之极的核心神殿,轰然爆发!
纯阳子剑光凌厉,至阳剑气正是这冰寒计算力的克星,每一剑都能斩断大量锁链,蒸发大片冰棱。但那锁链与冰棱无穷无尽,且不断演化出新的结构,更蕴含着强大的计算力试图侵入他的剑心,速度极快,让他一时无法突破防线,接近那计算模型。
姜石年并未直接参与强攻,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光,那是融合了天机石法则碎片的生机之力。那些足以冻结金仙的冰棱刺入青光范围,竟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骤减,其上的计算力被那蕴含造化生机的法则迅速中和、瓦解。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被死死禁锢、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禺强神君身上。
不能这样下去!纯阳子虽能暂时抵挡,但久守必失。且那计算模型的运转越来越快,一旦“绝对零度之息”成型并爆发,一切都晚了!
破局的关键,在于禺强!必须解放他,让他重新掌控北海之力,里应外合,方能打断这计算!
姜石年双手缓缓抬起,十指如同弹奏古琴般跳跃,引动的并非天地灵气,而是那弥漫在神殿中的、源自天机石的法则感悟与自身的神农生机本源。
他不再去对抗那些冰冷的锁链,而是将一道道充满生机的、抚平一切的调和之力,如同春风化雨般,悄无声息地渗透向禺强神君本体!
“禺强!凝神静气!守住本心!朕助你夺回权柄!” “北海之极寒,非是死寂,乃蕴育生机之静!水元之流动,非是变量,乃是天地韵律之美!” “莫要被那冰冷伪序所惑!忆起你执掌北海、平衡阴阳之责!”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奇特的韵律,仿佛带着法则的力量,直接响在禺强的心底深处。那一道道生机之力,更是精准地绕过锁链的封锁,滋润着禺强干涸的神源,唤醒着他被压制的本能。
禺强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眸中,猛地重新亮起一丝微光!姜石年的话语和力量,如同在无尽冰封中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种子,瞬间激发了他身为北海之神最核心的意志!
“吼!!!”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怒吼!
周身被压制的神力开始疯狂沸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反抗,而是开始尝试着……反向同化那些缠绕他的、由计算力与极寒构成的锁链!
他是北海之神!他就是极寒的主宰!这些力量,本该受他驱使!
那冰冷计算意志似乎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加大了对禺强的压制力度,锁链收得更紧,计算模型的运转速度再次飙升!
“就是现在!” 姜石年看准时机,对纯阳子大喝一声!
纯阳子心领神会,猛地将所有剑意收敛,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致凝聚的细线,并非攻向模型,而是直刺那巨大计算模型与缠绕禺强的锁链之间的能量连接节点!
噗嗤!
节点被瞬间刺穿!
能量的传输出现了一刹那的中断!
就在这一刹那!
禺强神君集合了全部残存神力与被姜石年唤醒的意志,发出了挣脱枷锁的最强呐喊:
“北!海!听!吾!号!令!”
咔嚓——!!!
缠绕在他身上的暗蓝色锁链,轰然崩碎!
几乎同时,那座巨大的计算模型,因为能量传输的瞬间中断与核心计算(针对禺强)的突然失效,内部发生了剧烈的逻辑冲突与能量逆流!
轰隆隆!!!
模型剧烈震颤,表面出现无数裂纹,其中汇聚的北海极寒、银河星力、九幽阴气失去了平衡,猛地失控、爆炸开来!
恐怖的冰爆混合着混乱的能量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神殿!
纯阳子剑光回旋,护住自身与姜石年。
姜石年则青光暴涨,生生不息法则流转,化解着冲击。
而那脱困的禺强,则张开双臂,如同拥抱般,将那爆炸开来的、原本属于北海的极寒之力,疯狂地吸纳回体内!
爆炸渐息。
神殿一片狼藉,那巨大的计算模型已彻底崩溃消散。
禺强神君屹立于王座之前,虽然狼狈,气息却正在快速恢复,周身重新弥漫起北海之主的威严寒气,只是那寒气之中,少了几分往日的灵动,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暴怒与冰冷。
他看向姜石年与纯阳子,目光复杂,最终还是拱手沉声道:“多谢人皇陛下,纯阳道长,相助之恩!禺强……惭愧!”
然而,还不等他们稍作喘息。
那冰冷的意志似乎因这次的失败而彻底暴怒。
整个北海,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并非地震,而是所有的海水,所有的冰山,所有的极寒之气,都在以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向着北海最深处的归墟之眼疯狂倒灌而去!
一个比之前冰冷千万倍的声音,响彻在北海每一个角落,也响在姜石年三人的心间:
“计算修正。变量清除优先级提升至最高。” “执行最终方案:引导‘归墟之眼’过载。” “目标:吞噬北海,引爆水元之核,连锁反应,冰封三界。”
它见无法完美利用北海之力,竟要直接毁灭北海,以其为引,强行引发波及三界的终极冰寂!
北海之劫,非但未解,反而走向了更加极端、更加恐怖的终局!
第七十九章:魔神低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