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逐渐从愤怒转为震惊。
原来,问题根本不在于她管教孩子。
而在于她没有像大房那样,把那个外来的女孩当成心头宝来伺候。
孙雪莉不是在责怪她严厉,而是在责怪她“不够捧场”。
原来,孙雪莉不是气她管孩子,是气她。
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朱金凤心里的委屈越来越浓。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家族规矩着想。
谁知在孙雪莉眼里,她竟成了“冷血无情”的外人。
“阿舒,就几盆花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奶对花粉过敏。要真依着你,我早给你建个花园了。你要别的啥,阿奶哪回不给?”
朱金凤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弯下腰,语气温柔地哄着黎墨舒。
她依旧皱着眉头,嘴唇微微撅起。
但眼神中的怒火已经渐渐退去。
她不是完全不懂事,只是习惯了被人哄着、让着。
只要有人低头服软,她的怒气才会慢慢瘪下去。
可她还是嘟着嘴,攥着阿奶的手不撒开。
“阿奶,我马厩那匹马太差了,我想换一匹纯种宝马。您以前答应过我的,不算数啦?”
她想要一匹西域来的纯种汗血宝马。
通体赤红,奔跑如风,才配得上她在骑术比赛上的风采。
朱金凤心里心疼这唯一的孙女。
可又不想被说小气,只好硬着头皮撑场面。
她知道,那匹宝马价格不菲,少说也得十几万。
可若此时拒绝,只怕孙女又要闹脾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肉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行!你去马场随便挑,看上哪匹,阿奶掏钱给你买!”
黎墨舒立马笑开了花:“谢谢阿奶!”
她完全忘了刚才的委屈,拉着孙雪莉,蹦蹦跳跳地跑了。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厅堂里一片寂静。
朱金凤站在原地,肉疼得直抽气。
她不是心疼那十几万,而是心疼自己的尊严。
她明明是长辈,是主母,却被逼着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孙女。
越想越气。
她抬头望向门外,目光穿过庭院,落在大房的方向。
她得想办法,让那个丫头、让大房,也尝尝什么叫难堪。
……
“开花啦!衿衿!你二哥屁股开花了!”
清脆的童声从屋檐下传来。
“哎哟,那么白净的一块肉,全打成三瓣儿了,看着真心疼!”
说话的是个中年仆妇,手里抱着一篮刚摘的青菜,站在门口忍不住摇头叹息。
“咕噜噜,幸好没打到脸上!他长那么俊,要是能变人形,我非嫁他不可!”
又一个丫头从厨房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接口。
她年纪不大,脸颊红扑扑的。
她这话纯属玩笑,可却引得周围几个仆人纷纷掩嘴偷笑。
屋檐上,一只小白鸽扑腾着翅膀。
它“咕咕”叫了两声,忽然扑棱一下飞起来。
小衿衿站在门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一扭身,飞快跑进屋里。
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淡蓝色的小布裙。
黎建隳刚睡完午觉,瘫在枕头上,赖着不肯起。
他侧躺着,一袭月白色中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听到门外的喧闹,他只是动了动睫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衿衿猛地扑到床边,两只小手紧紧拽着他的一条胳膊,用力地来回摇晃。
“三哥哥快起来!三哥哥快起来呀!二哥屁股开花了!真的开了花,红红的,像朵大菊花!”
黎建隳眉头微皱,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谁跟你说的?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是它们。”
小衿衿歪了歪头,语气笃定。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直直指向窗台。
然而就在那一瞬,原本停在窗沿上的几只小鸟。
一听见黎建隳开口说话,立刻惊得扑棱棱拍打翅膀,争先恐后地飞向远处。
“谁?”
黎建隳撑起半个身子,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一手撑着床沿,目光警惕地望向窗外。
“你说的‘它们’,究竟是谁?”
他赤着脚走到窗前,低头一看,窗外的窗台上空空如也。
连个鸟爪印都没有,只有晨风吹动几片树叶沙沙作响。
“嗯……”
小衿衿站在原地,一边嘀咕着,一边认真地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翘起来的那一撮软发。
她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
“小红,小黄,小白,还有小灰灰……它们都会说话的,刚才就趴在这儿,叽叽喳喳跟我说二哥的事。”
黎建隳:“……”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脊背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这院子,不会真的闹鬼了吧?
他脑海里倏地闪过从前翻过的一本旧话本。
那上面说,小孩子阳气纯、眼眸净,能看见寻常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而这丫头……
平日里说话颠三倒四,动不动就指着空气说“有人”,还总说什么“树精爷爷”“石头姐姐”……
该不会,真让她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吧?
“三哥哥,快去瞅瞅二哥呀!”
小衿衿蹦跶两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催促。
“二哥肯定疼得不行了!我听见小鸟说他‘嗷嗷叫’,像小狗摔了腿那样叫!”
可黎建隳此刻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
而他鬼使神差地,竟还依照小衿衿说的名字,给那些不存在的鬼魂配上了毛茸茸的皮毛。
他浑身一激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你把话说清楚!”
他猛地蹲下身,直视小衿衿清澈的大眼睛。
“刚才窗外到底有什么?真的只有鸟吗?你有没有看见……别的人?或者……别的东西?”
小衿衿眨巴眨巴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满脸天真无邪。
“有鸟鸟呀,就只有鸟鸟啊。它们穿花花衣裳,还会唱歌,可好玩了!”
黎建隳:“……”
他缓缓直起身子,嘴角抽了抽,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佣人探进半个身子,压低声音说道:“二少爷,三少爷带着衿衿小姐,来看您了。”
屋内,黎斓微正蜷缩在床角,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
他一只手死死压住屁股上的伤处,疼得直抽气。
一听这话,他立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别让她们进来!快,快拦住!尤其不能让小衿衿看见我这样!”
佣人站在门口,一脸为难。
“二少爷,医生刚才叮嘱过,说您的伤口不能捂,得通风晾着,否则容易发炎化脓……”
“我管他什么发炎不发脓!”
黎斓微瞪圆了眼睛,疼得脸色发青,却仍强撑着气势吼道。
“让你盖就盖!啰嗦什么!谁让你当家做主了?!”
佣人不敢再多言,只好轻轻将被角拉过来,小心翼翼地盖在他伤处。
可被子刚一落下,黎斓微便“啊”地一声惨叫。
疼得整个人弹了一下,冷汗唰地从额头冒出来,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他一边倒抽冷气,一边恨恨地咒骂。
“老三你个王八蛋!自己来看我就算了,还特地带小妹来?存心看我笑话是吧!存心让我难堪是吧!等我好了,我非……非得把你从房顶上扔下去!”
这时,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黎建隳牵着小衿衿的手,缓步走了进来。
小丫头一见哥哥趴在床上,立马甩开黎建隳的手,飞快地扑过去。
“二哥哥!你的屁股是不是炸开花啦?衿衿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啦!”
黎斓微整张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他猛地一抖,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却因牵动了伤口而倒抽一口冷气。
“别碰!”
他几乎是本能地死死按住身下的被角。
“老三!赶紧把她带走!快点!”
黎建隳仍站在那儿,背靠着门框,嘴角微微上扬。
那笑容不带一丝暖意,反而透着几分冰冷的嘲弄。
“她只是关心你。”
他慢悠悠地开口,语调轻缓。
“你以前总喜欢逗我,现在轮到你被人关心了,有什么好抗拒的?不亏吧?”
黎斓微想骂人,想跳起来把他踢出门。
可刚一动,剧痛让他浑身一抽,五官拧成一团。
“求你了……老三,行行好,快带她走……别让她在这儿……”
“声音太小,听不清。”
黎建隳冷笑一声,毫不动容,反而一屁股坐进房间角落的沙发里,腿一翘。
“再说一遍?大声点,我好替你记下来。”
黎斓微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换了策略,强忍着痛楚,努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转向还在床边蹦跶的小衿衿。
“小妹,二哥真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你看,二哥还能笑呢,你看,笑了……你去找三哥玩好不好?三哥有糖,二哥这儿闷得很。”
“可是你满头都是汗啊。”
小衿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伸出嫩嫩的小指头,轻轻戳了戳他鼻尖。
她歪着头,认真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帮你把被子掀开,给你吹吹?吹了就会凉快,就不会疼了,像娘亲给我吹伤口那样。”
“别掀!”
黎斓微几乎是惊叫出声,猛地一挣,牵动了伤处。
疼得眼前一黑,身子剧烈一颤,差点从床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