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允许州郡自行募兵平叛的诏令下达后,天下局势陡然加速。各地州牧、刺史、郡守纷纷招兵买马,剿匪安境,一时间,烽烟四起,却也涌现出不少崭露头角的地方豪强。汉中郡在刘隆的整饬下,军备日盛,境内晏然,声名逐渐传扬开去。
不久,一道新的诏书抵达南郑:为嘉奖平叛有功之臣,并共商剿贼大计,皇帝陛下将于秋后在洛阳皇宫召见各地有功州郡长官及子弟才俊。
接到诏书,刘正既感荣耀,又深怀忧虑。荣耀在于,这代表汉中对朝廷的忠诚和功绩得到了认可;忧虑在于,洛阳乃是非之地,宦官、外戚、士族三方势力盘根错节,此行吉凶难料。但皇命难违,他必须前往。
“隆儿,你随为父一同入京。”刘正几乎没有犹豫,便做出了决定。儿子虽年幼,但见识非凡,胆略过人,有他在身边,刘正心中踏实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也想让儿子见识一下帝都气象,结交些人物,为将来铺路。
刘隆对此行亦充满期待。洛阳,作为这个时代东方的中心,他早已心向往之。此行不仅能亲眼见证历史的波澜壮阔,更是窥探朝廷虚实、结交天下英雄的绝佳机会。
秋高气爽,刘正父子轻车简从,带着一支精干的护卫队伍(主要由秦锐士伪装而成),踏上了前往洛阳的官道。一路东行,过秦岭,出潼关,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越是靠近司隶地区,战争的创伤越是明显。废弃的村庄,荒芜的田地,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及小股溃散的黄巾乱兵不时袭扰,与汉中境内的安宁形成鲜明对比。刘隆命护卫小心戒备,快速通过,心中对乱世的残酷有了更深的体会。
历经月余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外。
站在邙山之上,遥望这座传说中的帝都,即便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刘隆,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洛阳城郭巍峨,城墙高厚,蜿蜒如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八座巨大的城门洞开,车马行人如织,喧嚣之声远隔数里可闻。洛水如同玉带穿城而过,河面上舟楫穿梭,帆影点点。城内,宫阙连绵,楼阁林立,飞檐斗拱,直插云霄,尤其是远处那一片金碧辉煌的宫城——南宫与北宫,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帝国无与伦比的威严与财富。
“这就是东汉的洛阳……果然气象万千!”刘隆心中暗叹。然而,当他目光下移,靠近城墙根时,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大量衣衫褴褛的流民聚集在城外,搭建着简陋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污秽与绝望的气息。城门口守卫的兵士盔甲鲜明,却对近在咫尺的苦难视若无睹,只顾盘查入城行人,索要贿赂。
繁华与疮痍,威严与腐败,在这帝都之外,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验过文书,缴纳了不菲的“城门税”后,车队缓缓驶入洛阳城。城内更是另一番天地。宽阔的街道以青石板铺就,可容数辆马车并行。两侧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卖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丝绸漆器。身着华服的士人、商贾、官吏乘车骑马,匆匆而过;胡商牵着骆驼,带来异域的风情。空气中混合着香料、酒肉和隐隐的脂粉香气,一派纸醉金迷的盛世景象。
然而,刘隆敏锐地察觉到,这繁华之下,潜藏着深深的焦虑和不安。街谈巷议中,多是关于黄巾战事的流言,以及对宦官当道的愤懑。巡逻的兵士数量明显增多,眼神警惕。一些深宅大院门前,甚至有私兵护卫,气氛紧张。
刘正父子被安排在专门接待地方官员的官驿住下。安顿好后,刘正便忙于按照官场礼节,拜访各位上官、同僚,打点关系,打探消息。刘隆则换上寻常士子服饰,带着两名贴身护卫,信步走在洛阳街头,他要亲身体验这座帝国心脏的脉搏。
他走过繁华的粟市、马市,见识了“九市开场,货别隧分”的盛况;也绕道至贫民聚居的里坊,看到了“室徒悬磬,民有菜色”的凄惨。他登上高高的灵台,远眺宫阙重重;也混入太学附近,听士子们激昂辩论,痛斥时弊。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经过南宫司马门时,恰逢中常侍张让的车驾出宫。仪仗煊赫,扈从如云,道路肃清,百姓避让。那盛气凌人的架势,远比许多公卿王侯还要威风。路旁有老儒生低声唾骂:“阉宦祸国!”却被同伴急忙捂住嘴拖走。刘隆冷眼旁观,心中明了,这洛阳的繁华,早已是从根子上烂透了。
数日后,觐见的日子到了。刘正父子早早起身,沐浴更衣,穿上正式的朝服,前往南宫等候。宫门外,早已聚集了来自各地的地方大员及其子弟,人人衣冠楚楚,但神色各异,有的志得意满,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则眼神闪烁,四处结交。
经过繁琐严格的检查礼仪,众人终于得以进入南宫。宫殿巍峨,雕梁画栋,金砖铺地,侍卫甲胄鲜明,肃穆森严。然而,刘隆却从那些侍卫眼中看到了一丝麻木和懈怠。朝堂之上,年仅十三岁的汉灵帝刘宏高坐龙椅,面色苍白,眼神游离,似乎对朝会兴致缺缺。而真正掌控局面的,是侍立在一旁、面色白皙无须、眼神锐利的宦官们,尤其是那中常侍张让、赵忠,虽不言不语,却气场逼人。
觐见仪式冗长而乏味。各地官员依次上前,呈报功绩,无非是斩首多少、收复何地。皇帝大多只是机械地点头,说几句勉励的套话,赏赐些金银布帛。轮到刘正时,他着重禀报了汉中保境安民、剿匪有功,并特意提及儿子刘隆“年少有为,勇略出众”。
灵帝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抬眼看了看殿下站立的刘隆,见其虽年少,但身姿挺拔,气度沉凝,不同于寻常子弟,便随口勉励了几句“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倒是张让等人,多打量了刘隆几眼,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算计。
刘隆恭敬行礼,应对得体,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而是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傀儡;不是一个威严的朝廷,而是一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权力角斗场。
觐见结束后,刘正父子随着人流退出南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回望那一片金碧辉煌的宫阙,刘隆心中没有多少荣耀感,反而充满了强烈的预感:这座看似坚固无比的帝国中枢,早已外强中干。黄巾之乱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必将把这里撕得粉碎。
“父亲,我们回去吧。”刘隆轻声道,“这洛阳,非久留之地。”
刘正看着儿子深邃的眼神,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帝都之行,让刘隆见识了巅峰的繁华,也看清了注定的衰亡。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未来,在汉中,在那支由他亲手缔造的军队之中。乱世争雄,靠的不是这洛阳城里的虚与委蛇,而是实打实的刀剑与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