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新年朝会像极了城南的杂耍班子开台,金銮殿的铜钟刚敲过五更,御史台的言官们就举着弹劾折子,跟串糖葫芦似的往殿里涌。李天泽摸着袖口新补的焦斑,望着丹墀下林立的笏板,忽然想起神火坊的锻铁炉——此刻的朝堂,倒像是座更大的炉子,正把满朝文武炼得通红。
“臣启陛下!”御史中丞赵大人第一个蹦出来,帽翅上的冰碴子还没化,“神火坊私铸兵器、笼络匠人,已然成了国中之国!请陛下收回百工总督印信,严惩二皇子结党营私!”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太子党羽们纷纷点头,袖口绣着的云纹在宫灯下泛着冷光。李天泽注意到,赵大人的靴底沾着城南茅房的春泥——怕是刚从三皇叔余孽的密会处赶来。
“赵大人这是怕冷?”李天泽忽然轻笑,从袖中掏出个小铁盒,“臣今早刚从神火坊带来的硝石暖炉,往靴底一贴,别说茅房的春泥,就是塞北的风雪也冻不透。”他忽然提高声音,“至于结党——臣的党,是扛铁锤的匠人、握锄头的百姓,难道比某些人结的‘菊花党’‘狼头党’更可怕?”
殿中响起压抑的笑声,二皇叔李世璟的甲胄发出轻响——他正用刀柄敲着台阶,活像在给李天泽打拍子。赵大人的脸涨得比炭火还红,正要反驳,殿外突然传来通报:“神火坊匠人代表李大宝求见!”
“宣!”皇帝李世隆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兴味,目光扫过李天泽腰间的百工总督令牌。李大宝穿着新打的护心镜,镜面映着殿中烛火,晃得他差点摔了手里的叠火箭头。这是他第一次进宫,脚底板在青砖上搓出火星子,却硬着头皮跪下:“陛下,小的李大宝,是神火坊的铁匠。这箭头——”他举起泛着冷光的三棱箭,“能穿三层牛皮盾,箭杆刻着二十三个豆腐坊的名字,是城南百姓凑的铁矿石锻的。”
太子李承乾的玉扳指“当啷”落地,他忽然发现,箭头的血槽里还卡着半粒槐花——那是百姓用来标记良品的土法子。李天泽趁机呈上密信,正是昨夜李大宝从老龙弯细作身上搜的:“父皇,这是三皇叔余孽与柔然人勾结的铁证,他们妄图断神火坊水源,却不知百姓的井水,比他们的阴谋更深。”
皇帝接过密信,目光落在信末的菊花与狼头交叠处,忽然冷笑:“好个‘菊狼会’,连朕的护城河都敢下毒。李世隆啊李世隆,你在南京守祖陵,倒把爪子伸到京城来了。”他忽然转向李天泽,“百工总督,朕准你在老龙弯建水闸,用你的‘叠火锻铁法’,让那些耗子知道,大魏的水,姓民不姓私。”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三皇叔旧部的脸色比殿角的冰柱还冷。李天泽刚要谢恩,太子突然出列,手中捧着幅鎏金画卷:“父皇,儿臣昨日梦到铁火真君临世,特命画师绘了圣像,愿供奉在太庙,护我大魏万年——”
“慢着!”李天泽突然打断,盯着画卷上踩着祥云的“真君”,分明是照着他抱铁苗的模样画的,“皇兄可知,百姓们说铁火真君长啥样?”他指向李大宝的护心镜,“是满脸煤灰、握着铁锤的匠人,是推着独轮车送硝石的老汉,是在茅房刮碱的妇人——不是这鎏金画里的神仙!”
这话像把锋利的火钳,挑开了朝堂的虚浮锦绣。二皇叔忽然放声大笑,震得殿角铜铃乱响:“好!老子在塞北杀柔然人时,靠的不是神仙,是手里的刀、百姓的粮。天泽说得对,咱们大魏的护佑,在铁匠铺的炉火里,在百姓的手心里!”
朝会的气氛突然热烈起来,几个匠人出身的官员纷纷出列,展示带着神火纹的农具、兵器。李天泽注意到,林玲儿的父亲、宰相林正风始终沉默,袖口却悄悄露出半幅字迹——正是母妃当年治水的手札。他忽然明白,这老臣的沉默,或许藏着比太子更复杂的心思。
“陛下,柔然使团求见!”殿外的通报像盆冷水浇下来,李天泽看着走进来的狼头旗,忽然想起李大宝护心镜上的齿印——那是铁苗啃出来的痕迹。柔然使者捧着镶满宝石的金碗,却在看见李大宝的叠火箭头时,瞳孔骤缩。
“贵国的神火,真是神赐的吗?”使者的汉语带着草原的风沙味,“我们可汗说,愿意用十车羊皮换你们的锻铁术。”李天泽忽然轻笑,从李大宝手中接过箭头,在金碗上轻轻一划,碗沿立刻崩出缺口:“神赐?不,这是大魏百姓的手赐的。可汗若想要,派他的王子来神火坊学三年——先从挑水劈柴开始。”
殿中响起轰然大笑,二皇叔的刀柄敲得台阶山响,惊得柔然使者踉跄半步。皇帝看着李天泽袖口的焦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淑妃在黄河堤上被暴雨浇透的模样——这对母子,都像块烧红的铁,遇水淬火,遇风更旺。
朝会结束时,李天泽抱着李大宝送的小铁铃,听见狗剩在身后嘀咕:“殿下,您刚才瞪林姑娘的眼神可真凶,跟淬了火似的。”他摸着铁铃上的“豆苗”纹,想起林玲儿在旧书市塞给他的帕子,针脚间藏着的“忍”字忽然发烫。金銮殿的飞檐上,铜铃在冷风中轻响,他忽然明白,这新年朝会,不过是大魏这架铁铸机器的一声轰鸣,真正的锻造,还在神火坊的炉火里,在千万百姓的手心里。
雪又下了起来,李天泽望着殿外奔走的匠人代表,忽然想起李大宝护心镜上刻的“李大宝”三个字——那是大魏第一个把名字刻进护心镜的匠人。而他知道,在这看似庄严的朝堂之外,还有千万个“李大宝”,正在把自己锻造成护民的铁、暖民的火,让这新年的朝会,不再是少数人的戏台,而是千万百姓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