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后堂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辛辣防护药水与新鲜断肠草汁液特有的、略带甜腥的危险气息。洛灿全副武装:厚实的皮手套隔绝着剧毒汁液,涂满药水的面罩过滤着粉尘,只露出一双沉静专注的眼睛。
他的面前长案上是那堆品相不佳的断肠草。这些药草形态狰狞,叶片残缺,根须处多有黑斑或腐烂迹象,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陈老的教导言犹在耳。洛灿拿起一株,动作沉稳。右手持着特制的小刮刀,刀锋在残缺叶片的边缘、根须的黑斑处精准而轻巧地划过。
他的手腕极稳,如同在寒渊狱中投掷夺命的飞镖,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既剔除了腐坏部分,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完好的根茎。偶尔碰到渗出黑色汁液的地方,他更是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极缓,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
刮除完毕,将处理好的根茎放入特制的木盆中,用极其缓慢的细水流小心冲洗,洗去残留的泥土和腐质。水流不能急,否则会冲刷掉药性,也容易溅起毒汁。
这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洛灿的眼神没有丝毫焦躁,只有全神贯注的投入。水流声在安静的后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清洗干净的断肠草根茎被小心地铺在垫着吸油草纸的竹匾上,放置在通风避光的角落阴干。最后一步是研磨。
洛灿坐在石臼前,拿起沉重的石杵。研磨断肠草根粉是风险最高的环节,动作必须缓慢均匀,避免用力过猛扬起剧毒粉尘。
他控制着呼吸,石杵落下时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感,每一次研磨都小心翼翼,石臼中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面罩内侧。右臂的肌肉在持续的精细操作下开始酸胀,暗伤带来的细微刺痛感再次浮现。
但他咬牙坚持着,精神高度集中。这不仅是为了贡献点,更是对陈老信任的回报,也是对自己心性和技艺的磨练。
第一天下来,洛灿处理了不到半斤合格的断肠草根粉。当他将一小罐颜色暗沉、质地均匀的粉末交给负责验收的弟子时,对方仔细检查后,点了点头,“品相不错,杂质很少,合格。二十点贡献点。”
看着令牌上的数字从二百一十九点跳动到二百三十九点,洛灿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这比处理药渣快多了,也更干净。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对药材的处理,似乎有了一点模糊的“手感”。
陈老偶尔会过来看看,指点一两句,“根须的黑斑要刮深一点,里面可能也腐了。”“研磨时手腕再放松些,用巧劲,不是蛮力。” 洛灿一一记下,默默改进。
日子就在这枯燥而危险的处理工作中一天天过去。洛灿的手法越来越熟练,速度也快了起来。每日能稳定处理一斤多断肠草根粉,贡献点稳步增长。
他依旧每日服用固本培元散,配合呼吸法门温养身体。体内的混合毒素在药物和陈老呼吸法门的压制下,虽然未能根除,但躁动明显减轻了许多,不再时刻折磨着他的神经。
右臂的暗伤在持续的温养下,也似乎有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愈合迹象,至少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很少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酸胀感。
手腕上那截“蚀”字藤蔓,依旧散发着微凉的气息。洛灿已经确认,离开寒渊狱后,它压制毒素的效力确实大减,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安抚,让他心神宁静,不易被毒素引发的烦躁所扰。他依旧珍视它,将其视为那段绝望经历中难得的馈赠和线索,小心地用布条缠好。
这天傍晚,洛灿刚完成一批断肠草的处理,正在清洗工具,赵铁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身上还带着千锻坊特有的烟火气。
“洛师兄!好消息!” 赵铁柱嗓门不小,引得后堂几个学徒都看了过来。
“小声点。” 洛灿提醒道,将工具归位。
赵铁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压低声音,但依旧难掩兴奋,“洛师兄,我们千锻坊的李头儿,就是那个管我们打铁胚的师傅,今天夸我了!说我最近打的胚子,火候均匀,力道透,杂质少!还说我‘开窍’了!嘿嘿!” 他憨厚的脸上满是自豪,“我想了想,这多亏了那天听了张教习的课,还有跟洛师兄你交流的心得!我现在打铁,就想着脚要稳,腰要拧,力从地起,传到手上!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洛灿看着赵铁柱发自内心的高兴,也被这份质朴的喜悦感染,点了点头,“恭喜。”
“这还不算!” 赵铁柱搓着手,眼睛发亮,“李头儿说,看我最近表现好,下个月开始,可以让我试着上手打一些简单的农具胚子了!虽然还是粗胚,但贡献点能多不少!而且,他还说,如果我能把一套基础锻打手法练熟,年底的‘百工小比’上,说不定能拿个名次,还能有额外奖励呢!”
“百工小比?” 洛灿对这个名词有些陌生。
“是啊!咱们百工院内部也有比试的!” 赵铁柱解释道,“每年年底举行一次,分好几项呢!像我们千锻坊主要比锻造手艺、成品质量。百草堂那边比药材辨识、配药精度。机巧堂比机关制作。还有比基础武技的!虽然比不上战龙院那些狠人打架,但也是展示本事、争取奖励的好机会!听说前几名,除了贡献点奖励,还能得到工坊师傅的亲自指点,甚至有机会被推荐去更好的位置!”
赵铁柱眼中充满了憧憬,“洛师兄,你现在跟着陈老处理药材,手艺肯定也练出来了!到时候要不要也去试试百草堂的比试?陈老可是咱们百草堂数一数二的大师傅,你要是能得他指点参加小比,肯定能拿好名次!”
洛灿心中微动。百工小比,听起来是个获取贡献点和资源的好途径。但他现在首要目标还是恢复伤势和积累贡献点兑换后续治疗,而且处理断肠草只是入门,距离独立配药或参加比试还差得远。
“再说吧,先把手头的事做好。” 洛灿没有立刻答应。
“也对也对!” 赵铁柱连连点头,“洛师兄你稳当!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神秘兮兮地塞给洛灿,“给!”
洛灿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两块油纸包着的、还带着余温的粗面饼子,散发着一股焦香。
“嘿嘿,我娘托人捎来的家乡特产,黍米面烙的饼子,加了点盐,可香了!我特意给你留了两块!尝尝!” 赵铁柱憨笑道,“洛师兄你整天捣鼓那些毒草,看着就费神,得吃点好的补补!”
看着手中朴实无华的饼子,感受着赵铁柱真诚的关心,一股暖流悄然划过洛灿冰冷的心湖。在尔虞我诈的寒渊狱和等级森严的上院,这份来自同院弟子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质朴情谊,显得格外珍贵。
“多谢。” 洛灿没有推辞,拿起一块饼子咬了一口。粗粝的口感,带着粮食最原始的香气和淡淡的咸味,虽然简单,却格外踏实。
“嘿嘿,客气啥!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打胚子!” 赵铁柱见洛灿收下,心满意足地摆摆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洛灿慢慢吃着饼子,看着令牌上稳步增长的数字(已接近三百点),感受着身体在药石和调养下缓慢但确切的恢复,心中那份因伤势和拮据而生的沉重感,似乎被这简单的饼子和赵铁柱的喜讯冲淡了一些。
百工院的日子,虽然辛苦,虽然起点卑微,但至少,他正脚踏实地地走在恢复和变强的路上。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