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巷那道沉重的石门在洛灿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巷道内弥漫的血腥气与金属摩擦的余音彻底隔绝。
校场上明晃晃的天光刺得他双眼生疼,短暂的眩晕感袭来。他拄着那柄名为“断水”的厚背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刀柄上,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右臂外侧被柳七骨刺划开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新缠上的粗麻绷带,在残余煞气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麻痒。
右腿的旧伤在铁甲犀的猛烈撞击和最后扑杀“鬼面蛛”的全力爆发中彻底撕裂,暗红的血液浸湿了裤管,顺着脚踝滴滴答答落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痕迹。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右腿骨裂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刺痛。
更要命的是内腑。强行催动煞气爆发带来的反噬如同野火燎原,灼烧着经脉,疯狂的杀意和混乱的幻象在意识边缘不断冲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间的灼痛。灵魂深处那道灼痕更是隐隐发烫,带来阵阵眩晕。
“咳…”他忍不住又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若非胸前那枚贴身佩戴的玉佩持续散发出的那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清凉暖流,不断抚平着最狂暴的煞气边缘,护住他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恐怕早已被那凶猛的反噬彻底冲垮心神,堕入疯魔。
校场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刚刚从地狱般的丙字巷道中独自走出的独臂少年身上。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凝固的空气中无声地流淌、碰撞。
林风脸上那惯常的幸灾乐祸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嫉妒、不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他看着洛灿那惨烈到极致的模样,看着青石板上那滩尚未凝固的刺目血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他屡次出言嘲讽的“残废”,其意志之坚韧,其搏命之凶悍,早已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身边那几个平日同样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此刻也噤若寒蝉,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轻慢。
夏轩小嘴微张,清澈的眸子里满是震撼与不忍,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兄长的衣袖。夏弘依旧沉稳而立,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更为强烈的波澜。他看着洛灿虽颤抖却始终挺直的脊梁,看着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此子心性之坚韧,远超同侪!
不远处,那位背负古剑的沉静少女,目光在洛灿染血的右腿和那柄拄地的断水刀上停留片刻,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敬意的微光。
另一位气息内敛、始终沉默的少年,此刻也第一次收起了淡漠的神情,看向洛灿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仿佛在审视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傲立山巅、睥睨四方的孤狼。
“丙字巷,洛灿,通过!用时…超出常限!伤重!意志评分…甲上!” 高台上,负责记录丙字巷考核的考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艰难地报出了结果。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面色冷硬的统领,见统领微微颔首,才松了口气。
“甲上”的意志评分!
这结果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校场上激起了更大的波澜。谁都知道,在这龙门三考中,意志评分往往比单纯的通过时间和杀伤数量,更能体现一个人的根骨与潜力!“甲上”几乎是考官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甲上?哼,不过是逞匹夫之勇,透支性命罢了。”林风酸溜溜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伤成这副鬼样子,下一考我看他怎么熬!”
他身旁一个跟班也附和道,“林少说的是,独臂瘸腿,内腑重伤,下一考怕是爬都爬不起来……”
“住口!”
一声清冷的低喝打断了他们的议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夏轩小脸紧绷,眼中带着怒意,正瞪着林风几人。夏弘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目光平静地看向林风,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林公子,龙门考核,凭的是真本事,不是口舌之利。洛兄弟重伤之下犹能通过丙字巷,获评甲上,此等意志,我等当敬之,而非在此妄加讥讽。”
夏弘并未提高声调,但他身份摆在那里,话语自然带着一股重量。林风脸色一阵青白,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反驳,只是恨恨地扭过头去。他身边的几个跟班也讪讪地低下了头。
洛灿对周围的议论与目光置若罔闻。他全部的意志都用在对抗身体的崩溃和意识的沉沦上。他艰难地挪动脚步,一步一个血印,缓缓挪到校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石阶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慢慢坐下。
他闭上双眼运转《莽牛劲》,引导着玉佩渗出的那股微弱暖流,艰难地梳理着体内依旧狂暴的煞气,镇压着各处伤口传来的钻心剧痛。每一次内息的流转,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痛苦和阵阵眩晕。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后续巷道中不断传来的轰鸣、爆响与偶尔的惨叫声中缓缓流逝。陆续有其他苗子成功通过考核或失败退出,有人虽衣衫破损却意气风发,有人垂头丧气、神色黯然,更有重伤者直接被驿卒用担架抬出,生死不明。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驿卒抬着食盒过来分发食物。到了这皇都龙门驿,待遇显然比边境军营好了太多。食盒打开,里面是雪白的馒头,油光发亮的酱肉,甚至还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骨汤,汤里漂浮着几片翠绿的菜叶,香气扑鼻。这对于经历了生死搏杀、饥肠辘辘的少年们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慰藉。
洛灿也分得了一份。他靠着石壁,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地咀嚼着。食物温热可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谷物和肉食带来的能量正缓缓补充着几乎耗竭的体力。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细咽下,感受着那暖流融入四肢百骸,与玉佩传来的清凉气息一起,对抗着身体的剧痛与疲惫。
就在他刚喝完最后一口骨汤时,冰冷的声音再次响彻校场,如同寒铁交击。
“第一考结束!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第二考——刀锋岩启!”
刀锋岩!
洛灿猛地睁开双眼。
只见校场中央,数名气息沉浑的守卫正合力推动着巨大的绞盘,伴随着沉重刺耳的机括转动声,地面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座庞大无比、近乎垂直的暗青色岩壁,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从地底轰然升起!
这岩壁通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暗青色泽,岩壁呈现一点倾斜,表面异常光滑,竟如同精心打磨过的镜面!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光滑如镜的岩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无数柄出鞘利刃般凸起的锋利棱角!
这些棱角在日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寒光,仅仅是远远望着,就让人皮肤感到阵阵被切割的刺痛!整座岩壁,高达三十丈,巍然耸立,宛如一柄倒插于大地、布满森然锯齿的洪荒巨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刀锋岩!”统领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寒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考校身法、内力运用、胆识、平衡与耐力!规则:徒手攀爬,不得使用任何工具、兵刃、护具!限时一柱香内登顶!中途跌落、超时、使用外力者,失败!按登顶时间、受伤程度综合评定!”
徒手攀爬!百丈刀锋岩!岩面光滑如镜,遍布锋利棱角!
这严苛至极的规则一出,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尤其是那些身法并非强项,身上已然带伤的苗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洛灿的心,直往下沉。
独臂!瘸腿!重伤在身!
这“刀锋岩”对他而言,几乎是绝路!独臂如何攀附借力?瘸腿如何蹬踏发力?光滑如镜、布满利刃的岩壁,稍有不慎便是皮开肉绽,甚至筋骨被直接割断!更遑论那百丈高度带来的恐怖压力与心理威慑!此刻的他,连站稳都需借助刀柄,又如何去攀爬这刀山?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无形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历经生死搏杀,终究还是要止步于此?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玉佩。玉佩传来温润的触感,那股清凉的气息依旧在顽强地流淌,对抗着体内的灼痛与疯狂。但这微弱的暖流,能支撑他爬上这宛若天堑的刀山吗?
“哈哈哈!真是天意!”林风压抑着兴奋的嘲笑声再次响起,他刻意放大了音量,目光挑衅地扫过洛灿,“独臂爬刀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身边的世家子弟们也跟着发出阵阵刺耳的哄笑,看向洛灿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期待。
人群中的柳七,阴鸷的目光扫过那狰狞的刀锋岩,又落回洛灿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哥…他…他这样子怎么可能爬得上去?”夏轩小脸上写满了疑问,用力扯着夏弘的衣袖。夏弘眉头紧锁,目光在洛灿那惨烈无比的身躯和那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刀锋岩之间反复扫视,最终只是沉声叹了口气。“龙门考核,外人无法插手。能否过去,全看他自己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对洛灿而言,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他几乎无法做出有效的调息动作,只能背靠石壁,全力引导着体内那微弱的内息,配合玉佩的暖流,艰难地压制着翻腾的伤势,积攒着身体里每一丝可能的力量。玉佩传来的温润气息,成了他维系清醒、对抗崩溃的唯一支柱。
当那象征着考核再启的冰冷号角声,如同丧钟般再次于校场上空回荡时,洛灿用断水刀支撑着地面,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拒绝了不远处驿卒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一步一顿,朝着那散发着无尽冰冷与锐利气息的刀锋岩脚下,缓缓挪去。
巨大的岩壁投下沉重而庞大的阴影,将他那渺小、残破、浴血的身影完全吞噬、笼罩。光滑如镜的岩面上,无数锋利棱角如同嗜血巨兽口中密布的獠牙,在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胆俱寒的冷光。
洛灿站在岩壁之下,抬头仰望。脸上的疤痕在强光下更显狰狞。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体内煞气的灼热。
他缓缓松开了拄着的断水刀。刀身沉重地砸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洛灿右手五指张开,猛地按向了那布满锋利棱角的冰冷岩壁!
嗤——!
皮肉与岩石利刃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鲜血,瞬间从他掌心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青岩!
他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右手按在岩刃上带来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和剧痛带来的刺激,左腿猛地发力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上蹿起!同时,那空荡的左袖在风中猛地甩动,试图勾挂住上方凸起的岩刃!
然而,光滑的岩壁和布满的利刃,让空袖的勾挂变得徒劳无功!他上升的势头瞬间衰竭,身体开始下坠!
洛灿眼中血光一闪!他低吼一声,下坠的身体硬生生在半空中一扭!右手五指如同铁钩,带着淋漓的鲜血,再次狠狠抠向更高处一块凸起的、相对粗钝的岩棱!
噗!
指尖深深嵌入岩石缝隙!尖锐的棱角瞬间割破皮肉,鲜血顺着小臂流淌!
身体悬空!仅靠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挂在布满刀锋的百丈岩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