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北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和实感,变成了一缕悬浮在冰冷空气中的尘埃。
周围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仪器嗡嗡的噪音、甚至太佑谦那压抑的哭泣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水。
白小北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一片空白,一片死寂的空白。
直到——
啪嚓!哐当!哗啦!
一连串刺耳尖锐的破碎声猛地炸响!
白小北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感觉身体失去了平衡,下意识地想扶住旁边的实验台,然而,他的手肘却重重地撞在了台子边缘一摞高高垒起的、刚刚清洗干净的玻璃培养皿上!
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如同脆弱的梦境般纷纷坠落,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合金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带着凄厉的死亡光芒,向四面八方激射飞溅。
一片尖锐的碎片,猛地反弹上来。
细微却清晰的撕裂声。
白小北只觉得左脸颊颧骨下方传来一阵尖锐而冰冷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疼痛,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破了那层包裹着他的、名为“麻木”的厚重茧壳。
剧烈的痛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将他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漂浮感中狠狠拽了回来,意识如同被重锤砸碎的冰面,轰然回归。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了湿滑粘腻的液体,不知是培养液还是他脸颊流下的血,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布满玻璃碎渣的地面上,钻心的剧痛传来。
但他没有完全跪倒。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实验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金属包边里。他维持着半跪半撑的狼狈姿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玻璃碎屑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灼烧着他的气管和肺腑。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左脸颊那道新鲜的伤口还在缓缓渗出鲜血,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他白色的无菌服前襟,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那双望向太佑谦的眼睛里,却依旧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荒芜,以及眼尾那一抹被鲜血映衬得愈发凄厉、如同泣血般的艳红。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随时会飘散在空气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一字一顿,清晰地问道:“……余扬……他出什么事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太佑谦的心上来回切割。他看着白小北脸上刺目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巨大的痛苦几乎将他撕裂。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泪水更加汹涌,却依旧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北!”
一个急促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
夏清元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的脸色比太佑谦好不了多少,眼圈红肿,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看到实验室门口的一片狼藉,看到白小北脸上的血痕和半跪在地的姿势,看到崩溃哭泣的太佑谦,心猛地揪紧。
他冲到白小北身边,想伸手去扶他,却又不敢触碰,仿佛眼前这个单薄的身体是一碰即碎的琉璃。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悲痛:“你的脸……”,他颤抖着手想去检查白小北脸上的伤口。
白小北却微微偏开了头,避开了他的手。他依旧死死盯着太佑谦,或者说是透过太佑谦,看向那个带来噩耗的源头。
他的眼神固执得可怕,重复着那个问题,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余扬,怎么了?”
夏清元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看着白小北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知道再多的拖延和修饰都只是徒增痛苦。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残酷的宣判艰难地挤出喉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余扬他……他的生命体征信号……消失了……就在沙堡……核心区爆炸的时候……我们……我们判定……他……牺牲了。”
“牺牲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毫无缓冲地射入了白小北的心脏。
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白小北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抓住实验台边缘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指甲下的皮肤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一片。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跪半撑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那道伤口,鲜血似乎流得更缓了,凝成一条暗红色的线。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那抹如同泣血般的艳红,却仿佛凝固了,冻结了,变成了一种死寂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深红印记。
他沉默着。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呼吸声在破碎的玻璃和粘稠的液体间回荡。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撑着实验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看也没看满脸泪痕的夏清元和崩溃的太佑谦,甚至没有伸手去擦脸上的血迹。
他只是转过身,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朝着“磐石”最高指挥中心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背影单薄而笔直,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的平静。
“磐石”最高指挥中心。
环形主屏幕的光芒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屏幕上,绝大部分区域依旧被刺目的警报红光覆盖。中心位置,那个不断闪烁的猩红色信号标识,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愈合的伤口,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目标:余扬(零号原型体)】
【状态:信号丢失 - 生命体征终止 - 判定:阵亡】
【坐标:沙堡核心区 - 熔毁中心】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巨大的悲痛和无声的压抑弥漫在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