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扬矗立在手术台旁,他紧盯着金发财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不断抽搐的脸庞,视线死死锁定在他左臂上那疯狂蔓延的、蛛网般的黑色血管上。
在幽蓝色的抗体液体完全注入后,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那些如同活物般疯狂扩张的黑色脉络,其蔓延的速度……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但效果如何,仍是未知数。
“你负责看着他,我先走。”
“等等!”夏清元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视线精准地落在他一直紧握成拳、指缝间却仍有粘稠暗红的血液不断滴落的左手,“五分钟!让我处理你的手!”
“小伤……”余扬下意识地抗拒,时间就是战友的生命,他一刻都不能浪费。
“小伤?!”夏清元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锐利如解剖刀,“余扬!别跟我装超人!你的恢复能力是强,但在没有药物激发的常态下,极限也就是普通人的两倍!普通人流掉你现在的血量,早就休克昏迷了!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靠的是你比钢铁还硬的意志在死撑!这伤口不处理,血一直流,你的速度、力量、反应都会直线下降!包扎止血,恢复效率更高!别拿命逞英雄!”
余扬瞥了一眼自己那不断滴落血珠、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沉默了一瞬,终于不再坚持。
他一把扯下早已被血污、汗水和硝烟浸透、破烂不堪的上衣。
随着布料被粗暴地褪下,余扬精悍的上身布满了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伤疤——弹孔、刀疤、爆炸的灼痕,如同他身经百战的勋章。但此刻最刺目的,不是左掌那个血肉模糊、几乎洞穿的贯穿伤,而是右肩胛骨下方,一个清晰的、带着皮肉翻卷和深紫色瘀血的——丧尸咬痕!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微微肿胀,边缘甚至开始有细微的、如同黑色丝线般的脉络在悄然延伸!
“你什么时候被咬的?!”夏清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家伙竟然带着这样的伤扛着金发财一路冲杀回来?!
他疯了吗?!
余扬侧头瞥了一眼肩后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不知道。可能扛发财时被暗处的杂碎啃了一口,没感觉。”
“你……”夏清元瞬间转身就要去抓抗体冷藏箱,“我马上给你注射……”
“省着。”余扬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把按住夏清元的手臂。他的眼神异常冷静,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探究欲,“正好。我也想看看,我这身怪物的血,是不是真的能吃掉这鬼东西。”
“那只是猜测,也许不一定能……”
“那就让猜测成真!”
“……”
夏清元看着他眼中那偏执的决绝和深藏的、对自身极限的疯狂试探,知道任何劝说都是徒劳。
“我明白了。”
他取来强效消毒剂和清创工具,开始处理余扬左掌那个狰狞的贯穿伤。
当双氧水如同沸腾般浇灌在翻卷的皮肉和裸露的骨膜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起刺鼻的白沫时,余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腮帮子鼓起刚硬的棱角,额角青筋跳动,细密的汗珠瞬间渗出,但他硬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仿佛那被腐蚀的不是他的血肉。
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厚重的帆布帐篷,投射到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前线,大脑高速运转,推演着战局,计算着火力覆盖点、丧尸潮的薄弱环节和下一步的突击路线。
止血绷带被一层层、用力地缠绕上去,暗红的血液依旧顽固地、缓慢地从纱布深处渗透出来。
当夏清元处理完余扬的手掌,再次看向手术台时,金发财的反应小了许多,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鼓风机般的粗重喘息和身体间歇性的、无意识的抽搐。
夏清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抬手用相对干净的手腕内侧擦了擦额头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消毒水刺鼻气味的液体,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抗体注入完成。发财扛过去的几率很大。”
余扬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从金发财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奇迹般保留着一丝顽强生机的脸上移开,投向帐篷外那炮火连天、如同地狱熔炉般的方向。
爆炸的火光透过帆布的缝隙,在他沾满硝烟、血污和尘土的刚毅脸庞上明明灭灭。帐篷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金发财粗重断续的喘息声、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单调、冰冷的滴答声,以及远处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大地在痛苦中呻吟的沉闷爆炸声。
就在这片死寂如同浓稠的沥青般即将淹没一切时,余扬低沉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那声音并不大,却像是从万丈深渊的底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冰冷和难以言喻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郭小果……”
“……没了。”
“替我……挡了……致命一击。”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数万吨的冰水混合物轰然倾泻,瞬间冻结了帐篷内所有流动的空气、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维!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刺骨悲伤、滔天愤怒、难以置信的剧痛以及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这小小的、承载着生与死、希望与绝望、英雄与牺牲的医疗帐篷!
帐篷角落里,正对着战术终端规划指挥前线部队、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调动着每一分火力的郑一闻,动作猛地定格!
那根悬在确认键上方、即将点下的食指,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再也无法落下。
屏幕幽蓝的冷光,映照着他僵硬如同石雕的脸庞,那双因连日指挥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
夏清元手中刚刚夹起一块止血纱布的镊子,“叮当”一声,掉落在金属托盘里,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随后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却又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充斥着血腥、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浑浊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