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真人回来了。
他佝偻着背,山风灌进他那身曾经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宗主法袍,像一面破烂的旗子在消瘦的骨架上晃荡。
他不敢回头去看。
身后那片光滑如镜的琉璃巨坑,是一个地理概念上的“无”,是世界被活生生挖走一块后留下的疤。而制造这个疤痕的,只是那个十二岁女孩的一个念头。
“地,扫干净了。”
这句话,是烙印,是魔咒,更是他如今唯一需要理解的“道”。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法力,体内那颗被修复的元婴应声而动。一股冰冷、死寂,完全不属于他的力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那属于玄冥老祖的化神道韵,强大到让他战栗,却又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神魂。
这不是恩赐。
是狗链。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他的命,他的道,都是别人随手丢下的残羹。
……
当玄凌真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时,沈君兰的意识,正悬浮于一场真正的创世风暴之上。
原乡星域。
零号实验室内,刺耳的警报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代表着运算能力达到极限的嗡鸣。
钱学真院士没有去抓控制台,他只是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任由眼前巨大光幕上那超越人类想象力的景象,冲击着他毕生建立的科学观。
那不是数据流。
那是四条奔腾咆哮的法则之河!
青帝的生死轮回之力,化作绿色的星云,所过之处,虚空中有光点生灭;离火的焚天之焰,凝聚成一颗炽热的恒星雏形,散发着毁灭与新生的光芒;白帝的切割剑意,正在重塑空间的曲率,将一块块被吞噬进来的大陆残骸切割、打磨;玄冥的寂灭死水,则化为最深沉的背景,成为宇宙最底层的“寂静”。
“‘盘古’,物理模型呢?”钱学真用干涩的喉咙挤出几个字。
【物理模型已失效。】“盘古”的声音毫无波澜,【正在基于‘地脉之心’本源,与四组‘化神级’法则样本,重新构建‘第六阶’宇宙公理。】
钱学真猛地站了起来,冲到舷窗边。
他看见了。
一颗由古战场血色焦土凝聚而成的星球,正在引力的揉捏下缓缓自转,地核深处,一道微弱的磁场正在诞生。那是“赤土星”。
更远处,一颗星球表面席卷着液态金属构成的风暴,那是“玄金星”。
四位化神老祖,他们毕生所修的大道,他们存在的全部“信息”,都成了原乡星域最基础的建筑材料。
他们死了,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在这片新宇宙中“永生”。
而这一切的能量中枢,是那颗被完整吞噬的【地脉之心】。
它的本源力量在“盘古”的调度下,化作一条贯穿整个星系的金色龙脉!龙脉以中央的“原乡星”为心脏,探出无数璀璨的枝丫,精准地刺入每一颗新生星球的地核。
下一刻,龙脉搏动!
浓郁到肉眼可见的灵气,从龙脉中喷薄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充满了整个原乡星。
原乡星的大气层中,下起了晶莹剔透的“雨”。
地面上,一座座钢铁城市中,无数龙国公民走出家门。
一名在过去战争中失去左臂的老兵,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接住一滴灵雨。雨水入口,清甜甘冽,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那空荡荡的左肩,传来一阵久违的、剧烈的奇痒。他愕然低头,竟看到一截粉色的肉芽,正在衣袖下顽强地生长!
“天……天佑龙国!”老兵浑浊的双眼,瞬间被泪水淹没。
整个龙国,都沐浴在这场前所未有的甘霖之中。
钱学真看着这一切,身体激动得无法自抑。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龙国,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无限再生的“灵脉”!他们拥有了将文明推向更高维度的燃料!
“我们……成功了……”
而在星域之上,维度之巅。
沈君兰的“神功”悄然突破。世界在她眼中,彻底化为可以随意涂抹修改的画卷。
她的意志穿透空间,在零号实验室内响起,冰冷而清晰。
“钱院士。”
“在!总指挥!”钱学真猛地立正。
“‘化神级’法则模型,解析得如何?”
“报告总指挥!四套模型已初步完成逆向解析!我们甚至……甚至推导出了他们各自宗门核心功法的底层法则逻辑!”
“很好。”
沈君兰的意志转向了那台正在疯狂运转的超级计算机。
“‘盘古’。”
【我在,总指挥。】
“启动‘薪火计划’。以四套法则模型为基础,构建四座‘道韵拟真修炼场’。筛选一千名‘火种’,进入其中。”
沈君-兰的意志如刀锋般锐利。
“他们的任务不是修炼,是‘覆盖’。从功法、习惯、神态,到对一草一木的看法,都必须与数据库中那些死去的宗门弟子,实现百分之百的同步。我要的不是一群修炼者,我要的是一千个可以随时取而代之的‘幽灵’。”
“计划命名——【鸠占鹊巢】。”
……
丹鼎宗。
当玄凌真人踏入宗主大殿时,迎接他的是一片死寂和恐慌。
魂殿方向,代表宗主一脉核心长老的魂灯,熄灭得七七八八。留守的弟子执事们个个面如死灰,看到玄凌真人孤身归来,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围了上来。
“宗主!您终于回来了!”
“太上长老他们……他们……”
玄凌真人充耳不闻,他径直穿过人群,一步步踏上那九十九级台阶,重新坐上了那个只属于他的宗主宝座。
他坐下,俯瞰着下方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也是用这种眼神,匍匐在那个女孩的脚下。
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感,从被恐惧填满的心底,悄然滋生。
原来,将他人的命运踩在脚下,是这种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体内那股属于玄冥老祖的死寂之力稍稍泄露一丝,化作不容置疑的威压,笼罩全场。
“从今日起,丹鼎宗,封山。非我号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山门半步。”
大殿内一片哗然。
一名资历最老、修为已达金丹后期的执事,仗着自己曾是宗主心腹,大着胆子出列:“宗主!万万不可!古战场一役,各宗元气大伤,正是我丹鼎宗一统州域的千载良机,为何要封山自缚啊!”
玄凌真人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扩张?”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那位执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整个人,连同他体内的金丹、神魂,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变得“透明”,然后,凭空消失。
没有法术,没有能量波动。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幅名为“世界”的画卷上,轻轻地擦掉了。
一粒尘埃都未曾留下。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看着宝座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宗主,眼神从敬畏,彻底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宗主,变得比传说中的化神老祖,还要可怕!
玄凌真人对此毫无反应,他甚至在回味刚才那种“抹除”一个存在的感觉。原来,这就是“道”的滋味。
“现在,还有人反对吗?”
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呼吸。
“很好。”
他站起身,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传我法旨,召集所有附属宗门、望族世家,三日之内,前来丹鼎宗朝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出了那句将彻底改写这片土地格局的宣言。
“告诉他们……这片天,换了主人。”
同一时间。
丹鼎宗山门外百里,一处隐蔽的山谷中,空间如水波般荡开,一道道光门无声浮现。
一千名身穿龙国制式作战服的年轻人,眼神狂热,列队肃立。
“你们是龙国的剑,是文明的火种。从踏入这扇门开始,忘记过去,拥抱新生。”沈君兰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去吧,去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一名代号“利剑十三”的年轻人,第一个踏出队列,走向其中一道光门。
在他身体没入光门的瞬间,他的意识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暴,无数属于“丹鼎宗执事刘成”的记忆碎片被强行灌入。
下一秒,丹鼎宗内。
负责看守一座偏僻丹房的弟子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偷懒,眼角余光却瞥见石阶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丹鼎宗执事的服饰,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守门弟子一愣,随即惊喜地喊道:“刘师兄?你不是跟宗主去古战场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被称作“刘师兄”的年轻人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刚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的困惑。
他张了张嘴,喃喃自语。
“我……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