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炮被熊给撕了,连个全乎的尸骨都没留下。
这消息当天晚上就在生产队传开了,可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在这山里讨生活的人,对生死看得比较淡。今天你进了山,明天没出来,多半就是被野兽给吃了。大家对这种事儿早就习以为常了。
李队长从沈君兰那儿得到了几句隐隐约约的暗示,后背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刘家,心肠也太毒了,为了自己那点私利,竟然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
他都不敢再往下细想,只是赶紧打开队部的大喇叭,用他那已经有些嘶哑的嗓子反复广播,提醒社员们,秋冬季节野兽都要下山了,要是进山的话,一定得几个人结伴同行。
公粮顺利上交,这头等大事算是圆满结束了。
第二天,红星生产队迎来了这个秋天最让人兴奋的时刻——分粮。
打谷场上,那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的稻谷,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金光。
昨天晚上,李队长和刚上任的会计钟林锋,带着几个识字的年轻后生,一整晚都没睡,把各家各户的工分和能预支的粮食都算得明明白白的。
刘大炮死了这事儿,刘老根只是含糊地报了个“失踪”。毕竟这事儿发生的地点经不起仔细琢磨,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眼下,分粮可是最重要的事儿,其他都得靠边站。
除了刘家那几张阴沉沉的脸,基本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吴娟家!全家劳力工分三千六百二十五,预支粮五百八十二斤!”
“马冬梅全家劳力工分二千九百二十一,预支粮五百一十斤!”
“......”
李队长站在木台子上大声喊着,声音特别洪亮,还带着一股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扬眉吐气的感觉。
“哎!来喽!”
吴娟脆生生地答应着,笑得脸上都是褶子,拉着自家半大的小子就往粮堆那边跑。
钟林锋推了推眼镜,指挥着那些壮劳力把金灿灿的稻谷铲进大秤盘里。
秤杆高高地翘了起来。
吴娟的眼睛也跟着亮闪闪的。
“好!足秤!”
随着钟林锋一声大喊,吴娟赶紧撑开麻袋,谷粒“哗啦啦”地往麻袋里涌,那沉甸甸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一年的辛苦都值了。
“孙丽家!劳力工分二千九百五十分,加上小孩的补助,预支粮四百三十斤!”
孙丽牵着小石头,有点害羞地走上前。
她男人李铁蛋受伤在家歇着,全家的工分就靠她在药坊干活挣。还好药坊的活不算太累,每天的工分还都能拿满。看着属于自己家的粮食装进袋子里,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小石头好奇地抓着滑落的谷粒,“咯咯”地直笑。
整个打谷场都热闹得不行,空气里全是稻谷的香气和收获的喜悦。
终于,轮到沈家了。
“沈君兰家!”
李队长的声音好像又提高了不少。
“沈君兰,医务室、药坊技术顾问,工分顶格!张博文,工伤满工分!沈兴业,工伤满工分!全家合计一千三百五十工分,加上小孩补助,预支粮五百六十斤!”
这数字一报出来,原本喧闹的打谷场一下子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就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羡慕的议论声。
“嚯!才来半个多月吧,就分这么多?”
“沈大夫本事大,这是应该的!”
“可不是嘛,医务室能救人,药坊还能挣钱,这贡献没话说!”
沈君兰神色平静地走上前去。
张博文拄着根棍子,沈兴业还故意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两人跟在后面,表面上是看热闹,心里可高兴坏了。终于有足够的粮食了,刚到这儿的时候那二十斤米,全家可是省吃俭用了一个多月。以后在家做饭,总算能稍微多煮点了。
赵丽梅把双胞胎一个背在背上,一个夹在腋下,腾出双手就撸起袖子去撑麻袋,动作麻溜得很。
金色的稻谷就像瀑布一样,不停地往沈家的麻袋里流。
一袋,两袋……
很快,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就在沈君兰身后堆成了一座小山。
周围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是善意的,带着对有本事的人的敬佩。
不过,在这片充满喜悦的氛围里,始终有一道阴冷的目光。
在角落里,刘老根一家领完了粮。
他们家秤杆翘起的高度,明显比别人家矮了一大截。
“刘老根家!劳力工分……预支粮四百二十斤!”
钟林锋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老根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看看自家那几只瘪瘪的麻袋,又看看沈家那高高堆起的粮山,浑浊的眼睛里,怨毒和嫉妒都快冒出来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旱烟,呛人的烟雾喷出来,把他那张扭曲的脸给遮住了。
旁边的刘三,更是把恨意全写在了脸上。
以前刘开基当副队长的时候,他们刘家人什么时候缺过粮?没粮了,就拿把钥匙去粮仓的机动粮里“借”一点,在账本上稍微动动手脚,根本没人能查出来。
可现在,到手的粮食一下子少了好多,连肚子都填不饱!
他死死地盯着沈家的粮食,拳头捏得“咯咯”响,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呸!神气个啥……”
沈家丰收的这份喜悦,就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刘家每个人的心里。
就在这个时候!
刘老根突然把手里的旱烟袋锅子用力往地上一磕!
“啪!”
这一声脆响,让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一些,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李队长,声音沙哑,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李队长!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这边看过来。
刘老根伸出干巴巴的手指,先指着沈家那堆粮食,又指指自家那几袋,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这分粮的账,我刘老根今天非得问个明白!”
“我家老老小小起早贪黑地干活,凭啥他家沈家才来一个多月,就能分五百六十斤粮?!我家干了大半年,才四百二十斤?!”
他喘着粗气,声音更凶了。
“他沈君兰是大夫,还是技术顾问,工分高,我认了!可张博文和沈兴业,两个大男人!一来就‘工伤’,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凭啥算满工分?!”
“还有那吃奶的娃都能算粮!我家柱子、二狗,累得跟牲口似的,工分怎么不见涨?这公平吗?!”
刘三马上跳出来,扯着尖嗓子附和:“就是!我爹说得对!太不公平了!他们那‘工伤’,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肯定就是偷懒!”
“对!不公平!”
“凭啥啊?!”
刘家的几个年轻后生,还有几个平时跟着他们混的闲人,立刻跟着瞎起哄,声音越来越大。
李队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大声呵斥道:“刘老根!你在这儿瞎闹什么!工伤算满工分,小孩有补助,这都是队委会按照章程定下来的!沈大夫的贡献,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章程?”
刘老根冷笑一声,往前逼了两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躺在床上养伤就能拿满工分,那以后谁还愿意下地干活?都找借口躺着吃白食算了!”
他环顾四周,开始煽动大家。
“乡亲们!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累死累活的,到头来还没人家躺着的分得多!这口气,你们能咽得下去吗?!”
“咽不下!”
“就是!太不公平了!”
“队长偏心!”
刘家的人带头大喊,一些原本只是在旁边看热闹的社员,看看自家不多的粮食,再看看沈家那堆,脸上也露出了犹豫和不满,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原本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全没了。
空气中只剩下紧张的对峙。
李队长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着刘老根说:“你……你这是在破坏分粮!”
沈君兰站在粮袋旁边,自始至终,脸色都平静得像水一样。
她看着刘老根那张被嫉妒烧得变了形的脸,看着刘三上蹿下跳的丑样子,看着李队长气得不行却又有点没办法的模样。
最后,她的目光在那些被煽动得满脸不满的社员身上扫了一圈。
她一句话都没说去争辩。
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赵丽梅的手背,用眼神示意她,去借队里的小推车。
先把粮食,拉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