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洒下来,整个红星生产队都被染成了一片焦金色。
空气里,到处都是紧张又压抑的感觉,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
李队长心里明白得很。
刘家在这片土地扎根几十年了,关系错综复杂,就像大树一样,就算拔掉一两根枝丫,也伤不到它的主干。
特别是刘开基那些旁支的叔伯兄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们仗着刘家的势力,偷奸耍滑,尽占集体的便宜,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今天必须得痛痛快快地解决问题。
趁着刘家的狗头军师刘老根不在,把选举这个难啃的骨头拿下!
不然等他回来,用宗族大义一搅和,今晚这事儿肯定就黄了。
大队部里。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桌上晃悠着,把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李队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那呛人的烟气,把灯光都熏得更昏暗了几分。
老王头、妇女主任马冬梅、作为顾问来的沈君兰,还有张老汉、李铁匠这几个队里德高望重的老农,围坐成一圈,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
李队长把烟锅在桌角敲了敲,声音压得很低。
“各位,今晚这个会可重要了,关系到咱们红星队以后是能过上好日子,还是只能勉强糊口!”
“副队长和书记这两个位置,绝不能再让刘家那帮坏家伙占了!”
他眼神扫过大家,语气很沉重。
“刘三那几个刺头是被处理了,可刘老焉那老家伙霸道得很,刘老蔫又爱挑事儿,还有那帮‘刘家军’,哪个不是对咱们虎视眈眈的?”
“要是他们抱成团,再煽动那些不懂事的刘姓族人,今晚的选举非得乱套不可!”
老王头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都带着气。
“队长说得对!那帮家伙,干活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懒,抢好处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刘开基在的时候,队里但凡有点好处的活,全被他们霸占了!公粮都交不齐,他们自己倒是吃得肥头大耳!”
“这几年还跟镇上那个割尾会勾结,把咱们欺负得够惨的,真是受够了!”
马冬梅眼睛一红,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我家老李的腿,就是那年抢收的时候,被刘开基逼着扛麻袋给压断的!”
“他们根本就没把咱们当人看!”
她抬起头,看着李队长说:“队长,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李队长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就现在!趁着刘家那帮人慌了神,人心不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提议,让李大牛当副队长,钟林锋当书记。”
“李大牛?”张老汉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个好!大牛是退伍兵,还是党员呢!他身上那股正气,谁能不服?让他抓生产,我老张第一个没意见!”
李铁匠也用力点点头:“钟林锋这后生,是高中生,有文化,脑子灵活,人也公道。当书记管思想、管账,没问题!”
李队长见大家都认可,接着说:“大牛和林锋,出身好,人品和能力都没得说!关键是,他们都不是刘家人,以前没少受刘家的欺负!”
“咱们现在就分头去,悄悄地,找那些信得过、家里劳力多、说话有分量的社员通通气!”
“把选他们俩的好处讲清楚!告诉大家,这是为了让全队人都能多打粮食,吃饱饭!不是为了某一家某一户的私利!”
沈君兰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候才开口,声音清冷又有力。
“李队长,还得加一句话。”
“秋粮抢收马上就到了,耽误一天,收成就要少一些。”
“我们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带着大家往前冲的人,也需要一个懂政策、能把账算清楚的人。”
“李大牛和钟林锋,就是扛起这两件事最合适的人。”
“这话一说出去,谁心里都会想想,到底是宗族面子重要,还是全家人的口粮重要。”
“对!”李队长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说!说到他们心坎上!”
“大家分头去办!记住,要快,要稳!别让刘家那帮人察觉到!”
沈君兰看着大家离开的背影,心里想了很多。
前世,刘开基没死,那些被下放到红星队的人,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最后能活着等到平反的,十个人里都不到三个。
如今,他死了。
这不仅是红星队的一个转机,更是几十条人命的转机。
……
夜晚,天黑沉沉的,打谷场上点起了几盏马灯,灯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
全队的社员黑压压地坐了一地,小声的议论声汇聚成一片嗡嗡声。
李队长站在高高的石碾子上,声音盖过了所有的杂音。
“社员同志们!今晚开会,就为了一件大事!选咱们队的副队长和队书记!”
“刘开基同志牺牲了,这两个位置不能空着!眼瞅着就要十一月了,秋粮要是再不抢收,就全得烂在地里了!”
“咱们必须选出能带领大家干实事的领头人!”
他宣读了选举办法和候选人条件,接着就进入提名环节。
“我提名李大牛当副队长!”老王头第一个站起来,声音洪亮得很,“大牛是退伍兵!还是党员!干活从来都不偷懒!为人正派!让他带队抢收,我一百个放心!”
“我同意!大牛行!”
“我提名钟林锋当书记!他有文化,算账清楚,做事公道!”
“对!就该选林锋!”
支持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很明显,之前的准备起作用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慢着!”
人群里,刘老焉沉着脸站了起来,身后跟着刘老蔫和几个刘姓的壮汉,眼神不怀好意地四处看。
“李队长,选举总得讲个公平吧?”
刘老焉皮笑肉不笑地说:“咱们队里,刘姓可是大族,出的力最多!这副队长和书记,怎么也得有我们刘家人一个位置吧?不然,还谈什么团结?怎么能让大家信服?”
刘老蔫马上帮腔:“就是!刘开基同志刚去世不久,你们就这么着急把刘家人抛开?这是搞分裂啊!让我们刘姓社员心寒!”
“对!心寒!”
“必须选刘家人!”
几个刘家子弟也跟着起哄,想煽动在场的刘姓族人。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冰冷。
不少刘姓社员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在这个年代的乡下,宗族就像一张看不见却很强大的网。
李队长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来了!这老家伙果然跳出来了!
他强装镇定,大声呵斥:“刘老焉!你别在这儿颠倒黑白!选举看的是能力,是贡献!不是看姓什么!这是全体社员的大事,可不是你们刘家的私事!”
“能力?贡献?”刘老焉冷笑一声,手指差点戳到李大牛脸上,“他李大牛回来才几年?论资历,能比得过我们刘家长辈?钟林锋一个小年轻,管管账还行,当书记?他懂什么!”
他猛地转身,对着所有社员,声音里全是蛊惑。
“乡亲们!刘家的老少爷们!咱们不能让人骑在咱们头上欺负!”
“选自己人,才能为咱们自己说话,争取福利!”
“选了外人?哼!到时候有苦都没处说!”
这话很有煽动性,那些本来就摇摆不定的刘姓社员开始交头接耳,支持李大牛和钟林锋的声音,居然被压下去了。
眼瞅着局面就要失控了!
就在李队长急得不行的时候,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是马冬梅!
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场地中间,脸上带着泪,可声音特别清晰,满是悲愤的控诉。
“刘老焉!你们刘家……还有脸提福利?!”
她瘦巴巴的手指先指着自己,又扫过人群里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老人。
“看看我!看看老张头!看看李婆子!”
“以前跟着刘开基干活,分粮的时候,我们分到了什么?最重最累的活我们干,分钱分粮的时候,好处全被你们刘家那几个壮劳力抢走了!”
“刘开基在的时候,你们刘家是风光了!可我们呢?队里的公粮呢?!”
马冬梅越说越激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面。
“李大牛怎么了?他回来这几年,哪次抢收不是第一个冲上去?哪次分粮不是先照顾困难户?”
“钟会计怎么了?他管的账,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比刘开基那本谁都看不懂的糊涂账,强太多了!”
她转向所有社员,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乡亲们!都醒醒吧!别再信那些没用的宗族观念了!”
“谁能带领咱们过上好日子,谁能让队里交够公粮、让咱们有饭吃,就选谁!”
“要是耽误了抢收,饿肚子的可是我们每一个人啊!”
这番话,就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社员的心坎上!
特别是那些曾经被刘家欺负过的社员,一下子就感同身受,眼眶都红了!
会场安静得可怕。
“说得对!”老王头“噌”地站起来,大声喊,“马嫂子说得太对了!刘老焉!你们刘家干的那些缺德事,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还想用宗族那一套蒙人?没门!”
“我老王头把话放这儿!今晚谁要是昧着良心投票,耽误了抢收,让全队人跟着饿肚子,谁就是全队的罪人!”
“选李大牛!”
“选钟林锋!”
“为了抢收!为了吃饱饭!”
支持的声音一下子爆发出来,就像干柴被点燃了一样!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坚定,更响亮!
那些原本犹豫的刘姓社员,在马冬梅的血泪控诉和老王头的严厉警告下,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宗族再亲,也比不上能填饱肚子的粮食重要!
刘老焉和刘老蔫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场面,知道大势已去。
他们的辩解声,瞬间就被如潮水般的声音淹没了。
李队长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同意李大牛同志担任副队长的,举手!”
“唰——!”
一只只满是老茧的手臂,像树林一样举起来,远远超过了半数!
“同意钟林锋同志担任队书记的,举手!”
“唰——!”
又是一片手臂的海洋!
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
李队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了。他举起双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宣布!红星生产队新任副队长,李大牛!新任队书记,钟林锋!”
掌声响起来,一开始是稀稀拉拉的几下,接着就像打雷一样,在打谷场上空久久回荡!
李大牛和钟林锋走到前面,向大家深深地鞠躬,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责任感和使命感。
刘老焉、刘老蔫几个人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大家鄙夷又解气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消失在黑夜里。
他们的背影,意味着一个时代结束了。
在红星生产队长达几十年的刘氏宗族势力,那张无形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权力大网,就在今晚,被彻底撕破了!
打谷场上,雷鸣般的掌声一直不停。
李队长看着站在前面向社员们鞠躬的李大牛和钟林锋,只觉得胸口憋了十几年的那口恶气,终于痛痛快快地吐出来了。
他黝黑的脸在马灯的映照下,泛着激动的红光。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那个安静站在角落的身影上——沈君兰。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神色平静,好像眼前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李队长的心跳猛地加快。
福星!
这哪只是福星啊?
这分明是能扭转乾坤的定海神针!
要不是她,刘三那几个混蛋不会倒台。
要不是她,自己根本没勇气和机会,向刘家的宗族势力发起总攻。
从她来到红星队的那天起,整个队的命运,好像都朝着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沈君兰迎着李队长投来的感激目光,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