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子问:“那时候你就知道他会回来找你?”
她笑:“不知道。但我只要看到背影像他的人,就怦然心动,想‘如果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怎么样?’”
春子笑问:“会怎么样?”
她说:“不知道,大概率会像以前一样,好像中间那段空白根本就不存在。”
春子追问:“以前是什么样?”
她说:“就是那种,好像很欢喜,又好像很难过很难过,又说不上来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欢喜,然后彼此凝望,一言不发,就好像说了千言万语。他也是!”
春子“唉”了一声,问:“那你俩当初为啥要分开?”
她说:“我也不明白我当初为什么非要跟他分开,好像是担心有一天会跟他分开,索性现在就跟他分开,因为那种一直担心的感觉让人很崩溃。刚好他给了我一个理由,让我以为验证了我的那个担心,所以坚决让他走开,好像如果不让他走开,就仿佛给了他某种权利,有一天可以把一柄利剑刺入我的心脏。”
春子痴痴地听她讲,她自己都不是很明白自己所讲,春子却仿佛听懂了,待她讲完,又回味良久,才长长地“唉”了一声。
她却重新陷入过往,拼命地想要分辨得更明白些。
春子问:“他给你什么理由?”
她说:“他那时候实习,快毕业了,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跟我说他自己毕业准备去哪儿,等我一毕业他会想办法让我和他到一起,然后结婚……”
春子说:“那不是挺好,他还挺有责任感的。”
她说:“可我当时很害怕,那时候我才大二,刚过十九岁,我觉得他像一片叶子,从我一进大学就挡在我眼前,让我不见森林,我有点儿不甘心。”
春子笑:“就为这,你就要跟他分手?”
她说:“然后他在学校里各种屏蔽我和其他人,包括我宿舍的女同学,和他自己的朋友。有一天晚上,他带我去他们实验室上晚自习,他导师有事喊他过去,实验室就剩下我跟他同学,也是他朋友,刚好那天他女朋友晚上有课,不在,他桌子对面墙上贴了一行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好奇了很久,正好有机会,就问他那句话什么意思,那男生正详细给我讲解《易经》中这句话的涵义,他推门进来,很生气地大喝一声‘你俩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那场面尴尬极了,你明白吧,他那表情就好像捉奸在床?”
春子点头,说:“那确实够尴尬的!然后你们就分开了?”
她说:“没。当时我啥也没说,转过身学习,那男生给他解释了几句,后来就拿上书本走了。他看我不理他,各种赔礼道歉,这事表面上就算过去了。”
春子问:“那为啥又分手了?”
她说:“那时候我们学校有周末舞会,在旱冰场。我其实特别喜欢跳舞,我跳舞还是他请藏班舞跳的最好的女孩儿教的,他根本就不会跳,但又不肯让我跟别的男生跳,每次迫不得已陪我去舞场,就在旁边傻站着,有别的我认识的舞跳的好的男生来请,他就赶紧搂着我下场,但那根本不是跳舞,那是一种所有权的昭示。”
春子笑,说:“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跟他分手吧?”
她看了春子一眼,说:“那天又是周末,我们在实验室看书,还有他另外一个好朋友和他女老乡,那女孩是刚入学的新生,好像是喜欢他,平时有事没事老爱主动跟他搭讪,我一直浑不在意。旱冰场的舞曲音乐声远远传来,不知谁提议,我们四个一起去了舞场。然后那女孩就伸手请他跳舞,他毫不犹豫就跟那女孩去了。我勃然大怒,等他们舞得看不见,就跟他朋友说有事先回宿舍了,他朋友知道事情不妙,拦着不让走,说有什么事等他回来陪我一起去。我没理,直接就走了。刚走到宿舍楼下,他追了过来,我那时就决定再也不原谅他!但是,你知道吗?我不理别人的时候,自己心里是理直气壮的,一点儿都不难过,不理他,我心里难过极了,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两千。”
春子问:“你不理他,那他就这么算了吗?”
她说:“没,他用各种方式公开认错、道歉,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更加憔悴几分,但我坚持让他走开,非要把挡在眼睛上的叶子摘掉。那是二年级上学期的事,一直到他毕业前,他那时候实习,大多数时候在外地,他一个好朋友,也是我们宿舍老五那时候的男朋友,约我谈话,跟我说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说他真的很爱我啊,让我别对他那么心狠,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改变,我不能那么对待他。你知道我听到这些心里有多难过吗?”
春子说:“那确实!那你还坚持要跟他分手?”
她说:“我那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他了,好像一支离弦的箭,不得不发。”
春子“唉”了一声,说:“然后你俩就八年没联系?他中间再没找过你?”
她长吸了一口气,说:“他离校那天,在火车站台上,他那个朋友拉我去安慰安慰他,他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蔫头搭脑,瘦成了杆儿,明明是大夏天,看得我冷彻心腑,他朋友喊他的名字,说’潘雪来了‘,他马上抬头,眼睛里闪着光,我笑着说’再见啦,你多保重!‘转身就走。他朋友拉住我,求我再跟他多说几句话,我说该说的都说完了呀,就走了。”
春子听的有不胜唏嘘之意,说:“唉,你确实够心狠的!”
她笑着说:“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因为那一刻的心狠?但我其实真的不忍心再看他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样子,我自己心里也很痛啊。他曾经对我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关心他胜过关心自己,可他没告诉我,爱一个人就会因为他心痛啊!”
春子问:“从那你们就再没联系?”
她笑,笑的有点惨,说:“没,三年级开学,他写信来,好像我们之间什么坏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我那时只想静静,想一个人好好想想,想想过去,再想想未来。”
春子问:“你没给他回信?”
她说:“不,比那更糟糕,回的云淡风清,而且过了好多天才回。他大概坚持写了两三封,再没写了。”
春子低下头。
她接着说:“可是,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梦见他,以前我梦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你在一起。梦里我们总是无语凝噎,没说过话,背景是校园的任一场景,五台山、阶梯教室、植物园、后河、图书馆、干训楼、家属区……我再没让任何一个男孩碰过我,好像那是对他的背叛,你知道有一句歌词’没有承诺,却被你抓的更紧‘吗?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样。”
春子叹气,说:“唉,你太完美主义了!不过,也难怪!”
然后八卦地问:“再没让人碰过?你意思他碰过你?”
她白了春子一眼,说:“哎呀,你想哪儿去了,大庭广众他故意很张狂,但私下里他对我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我知道有几次他想,终于还是忍住,直到我们领证那天晚上。他说过‘爱就是克制’。”
春子笑:“看不出来,他还是个关于爱情的理论家。你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