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再次吻住她。她心里暗自欣慰:“他的吻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同时暗笑自己小心眼儿,不由又想,他是不是也正在暗自庆幸呢?十年了,他们虽然没有承诺,却彼此坚贞。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竟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来确认彼此是那个对的人。确切地说,是她,竟然推开他,花了十年时间走遍整座森林,终于确认他就是那一棵可以和她肩并着肩,手拉着手,相濡以沫,承受霜风雪雨,呼吸云雾露霭的树。假如他不来呢?幸亏他来了!
他轻轻放开她,问:“你想什么呢?”
她感觉自己的脸红了,幸好他看不见,她调皮地答:“你先说!”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庆幸自己来找你了!”
她笑,说:“我庆幸你来找我了。”
他声音颤抖着问:“那,如果我不来呢?”
她想也没想,说:“那这世界上就多了两个孤独的灵魂,少了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妻。”
他再次紧紧地拥她入怀,头埋在她的长发里,深深呼吸着她头上清新的像清晨的青草一样芬芳的气息,叹息着说:“我喜欢你用‘相依为命’这个词,没有你,我可得多么孤单!”
等再次松开她,他拉着她的手,一边大步往回走,一边说:“走,咱们回去吧。我要好好向你汇报一下过去这八年。”然后又转头看向她,咧嘴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汇报的,就是天天想你!”
她大为感动,泪水模糊了视线,不露痕迹地用另外那只手轻轻拂去。
当两人手拉着手出现在天井里那一片明亮的橘红色灯光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他们自己。david和她的两位师弟分别坐在两张空着的餐桌边,三双眼睛一齐看向他们。
她的脸瞬间通红,第一反应是甩开他的手,居然没甩开,索性紧紧握住。
她拉着他走到david面前,用英语介绍:“他叫向东,是我大学时的校友,现在的,未婚夫。”
然后给他介绍:“david先生,亚洲开发银行生态保护专家,技援小组负责人。”
david起身和向东握手,打完招呼,疑惑未消,对她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对向东点点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又带他走到两位已经站起身的师弟面前,说:“这两位是我同门师弟,江师弟和乔师弟。”
两位师弟和向东握手,江师弟说:“我们看你一直没回来,有点儿担心。饭都凉了,我找师傅来给你们热一下吧?”
她连忙说:“不用了,你们去忙吧,谢谢啊!”
师弟们也走了。明亮的天井里只剩下他俩。还有几只卖力地唱着情歌的夏虫。
她说:“咱俩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找管招待所的葛师傅,先给你开一间房。”
他奇怪地笑着,看了她一眼,说:“好。”
她的脸马上红了,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那是九年前三月的一个周末,他陪她去她一直向往的终南山楼观台。他们是坐长途汽车去的,一路环山而行,山上是翠绿的竹海,山下是一望无际金黄的油菜花海,水流湍急的黑水河一直伴行在公路左右。下车后,她坐在河滩一块大石头上就不肯走了,望着对面河滩中间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捶打衣物的村妇,和她背后半隐在金色花海间炊烟袅袅的农舍,说:“我觉得这儿就够美了,不想上山了。”
那天,他们从山上下来时,最后一辆长途车正要发车,她抢在关门之前上去,那辆车是隔壁系同级一个班的包车,她请求他们带她回去,司机说路上查的很严,超载要被罚款,车上的同学没一个人为她求情,反而有几个人催着司机赶紧开车,无奈,她只得下车。车门无情地关上,绝尘而去,她不甘地在后面追着跑了很久。
他带她去到他们系在楼观台实习住过的宾馆,拿出身份证开了两间房,窗口办理开房手续的中年妇女的眼光,像两支利箭射在她身上,让她因为无地自容而涨红了脸。她始终怀疑他明知道最后一辆返程车的发车时间,蓄意拖到没车了才下山,这一点从他出来玩居然还带着身份证可以得到佐证。从办理完入住手续,她就一言不发。当晚无事发生。不,有事,她半夜起来上厕所,那宾馆女卫生间的房门居然坏到彻底没有了,她徘徊再三,终于去敲开他的房门,他听明白情况,陪她走到卫生间门口,说:“你去吧,我帮你看着门。”然后送她回到自己房间,嘱咐她:“你在里面把门插好,关灯睡下,我再走。”
第二天中午他们回到学校,在校门口碰到下课出来吃饭的舍友,她总以为她们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他说她想多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那时却以为这事可以很严重,严重到一个好女孩因此失去生命。
两人默默吃饭。招待所为他们准备的晚餐简单而可口:一盘醋溜白菜,一盘辣椒炒肉,四个馒头,还有一壶奶茶。
他有点儿忐忑地问:“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又跑远了。笑着说:“我总觉得已经跟你对答了很多句,可能我已经习惯在脑子里默默地跟你对答如流了吧?”
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他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说:“你怎么老说我想说的话?”
她也笑,说:“看来咱俩要适应一下,从默片时代进入有声电影时代。”
他笑,那笑声,不知怎么,她听着心口微微一疼。
她说:“你多吃点儿,以后咱俩相依为命,你得吃的胖一点儿,长得重一点,才靠得住,我才敢靠!”
他笑着答应着,真的吃完了三个馒头,她吃完一个馒头,在旁边喝着已经凉透了的奶茶,看他吃。
他问她:“你现在多少斤?感觉比在学校那会儿瘦了好多?”
她笑,说:“那会儿婴儿肥,现在肉消骨立。这样好哇,靠在你身上,你撑起来不会那么吃力。”
他笑,说:“随你,胖瘦我都爱。你放心,不管你多重,我都能接得住。我虽然看着瘦,从来没生过病,这么多年连感冒都没得过,在学校每星期至少踢两场球。对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从农科院辞职,去J大读了mbA,今年毕业。”
她笑,说:“失敬、失敬!你又高了我两届。mbA挺适合你的。”又问:“你还是踢前锋吗?”
他笑,说:“你还记得呢。对,还踢前锋。”
等他吃完,她把餐具收回厨房,和其它待洗的餐具一起堆在洗碗池里。看了看表,想了想,说:“太晚了,要不你今晚就住在我房间吧?”
他眼睛一亮,笑着说:“好呀!”随后又咧嘴笑:“本来就没必要再开一间房。”
她佯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