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午下班时间,路上有点儿小堵,估计来不及赶去机关食堂吃中饭了,她跟小唐商量,索性在路边吃了中饭再回去,错过中午下班的小高峰。小唐比她熟悉这座城市,带她进到一家清真小馆,吃拌面。
这是她第一次吃拌面,感觉以前白在J城待了,不止味道好,最重要从她的专业角度看,营养均衡,价钱也合适。一块二一大盘,里面啥颜色都有:青红椒(绿色、红色)、青菜(绿色)、西红柿(红色)、洋葱(紫色、白色)、拉面(黄色)、牛肉(酱色)。
等她把一大盘拌面吃的干干净净,去买单的时候,戴着白头巾的伊斯兰小姑娘对她竖起大拇指,她知道这是夸她不浪费粮食呢。小唐见她买单,推开盘子过来抢着付钱,说:“J城爷们没有吃饭让女孩儿付钱的道理。”她笑着说:“我今天结了几个月工资,暴发着呢,见面有份。”
回到招待所房间,她拆开那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纯不锈钢盒子,盒子上有一个精致的锁扣。按开锁扣,里面躺着一封折好的信,信很长,一笔一划清癯俊秀的字,写了满满三页信纸,从入学的九月一直说到七月,最后,他说:“这个盒子,是我在山东实习的工厂里,抽时间自己亲手做的。这几朵干花、几片叶子,是我一个人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寻找你的踪迹时捡起来的,一直保存到今天。这几张照片上的是校园里我曾经和你一起去过的地方。这盒磁带里录的,是我最喜欢的那首歌——《Scarborough fair》。来吧,轻轻地,再次亲吻它们,你曾经熟悉的这一切!”
她小心翼翼拈起每朵干花一一辨认:忍冬、腊梅、碧桃、海棠、樱花、紫丁香、鸢尾、石榴。两片叶子,一片是五角枫叶,另一片是银杏叶。她把磁带放进Sony随身听里,戴上耳机,按下按键,悠扬的音乐,耳语般的歌声,穿越时空,把她带回到校园,她仿佛看到章含情脉脉站在她的面前,欲语又止。她心里漫溢着说不清是甜蜜还是忧伤的情愫,好想抱抱他,安慰他,又唯恐伸出手,穿过柔软美丽的羽毛,她的手指将会触碰到另一个敏感、脆弱、饱含期待的灵魂,有不堪负荷,唯恐辜负的沉重感。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她一个人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走在那片樱花林下,花影扶疏,暗香流动。她眯着眼睛,仰起头,望向蓝盈盈的天空中粉莹莹的花儿,满心温柔的甜蜜和感动。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满树樱花簌簌飘落,转瞬间,落英缤纷,残红满地。她扑倒在树下,张开双臂,想要抱起那正在逝去的美丽,她哀哀恸哭着憋醒,不能呼吸,坐起身,睁大眼睛,在深静似古井的黑暗中抽泣良久,伏在枕上睡去……
过了几天,她认认真真给章写了回信,说了她做的那个梦,留了她的新地址和新电话。
两个星期后,房管科让她过去,给了她一把房门钥匙,说按照单身宿舍的标配,给她配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床头柜和一把椅子,其它的需要她自己配。
当天晚饭后,她欢天喜地去了那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除了房管科提到的那几样简单的家具,她还在阳台上看到几盆几近枯萎,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花儿。当即下楼买回桶、盆、扫把、拖把、抹布、畚箕、洁厕灵、洗洁精,还有一把张小泉的大剪刀。用剪刀剪去花盆里全部的枯叶,剪碎敷在土上,细细地淋透水。然后仔仔细细给整套房子做了彻底清洁。
等到星期天,她去商场花一百二十块钱买回一个大大的迷你衣橱,她在海南见过,姐姐、姐夫的宿舍都配着,轻巧、方便。她自己动手,安装好衣橱已经到中午。下楼吃了碗牛肉面,又去买了几米蓝布和一盏状似花瓶的台灯。下午,她比划着,手工缝制好三副窗帘,下楼去五金店买了一把小榔头和一盒水泥钉。
站在桌子上把窗帘钉好,跳下桌子,把桌子复位,擦干净。她打开全屋的日光灯,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家。然后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星期一上午,得到郭科长允准,下午,她叫上小唐,回厂里搬行李。
幸亏离校时包裹行李用的,那块实习时用过的黄油布还没扔,她在小唐的帮助下打了个超级大、超级漂亮的行军包,小唐把包袱抱到丰田车后箱,笑着说:“这车好像专门给你搬行李用的,尺寸刚好合适。”其它的零碎正好装在塑料桶里盖上塑料脸盆放在副驾位她的脚边,那把吉他,她准备抱在怀里。
她让小唐上车等。她去厂长室找到丁厂长,还了房门钥匙,感谢一年来分厂对她的照顾,感谢丁厂长对她的照顾。丁厂长和分厂的两名技术员客气地送她走出厂门,看着她上车。
车到厂办门口,她让小唐停下车稍等一会儿。她先去找到大师兄,说:“师兄,我来拿行李,分厂的宿舍已经退还。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师兄妹几个在城里聚一回?”
大师兄笑着说:“好,我联系一下他们两个,碰一下时间,到时再跟你说。你把办公室电话留给我。”
然后她又去找邱姐姐,说:“邱姐姐,厅里给我分了宿舍,我在分厂的宿舍已经退了。你什么时候方便去看我?”
邱会计乐呵呵地说:“好,我去之前先跟你联系。你把电话留给我。”
没有看到总裁的车,反正上次已经道过别。她跳上丰田车副驾座,抱过小唐递过来的吉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她曾经短暂生活了一年,却终生难以忘记的地方。
此后好长时间,她都没见到过朱师兄,也没联系过,没法儿联系。朱师兄大多时间在车间,车间里没有电话,她只有办公室有电话,上班时间可以联系,下班就意味着失联。大师兄说朱师兄一直忙得很,根本抽不出一天时间进城聚会。他们虽然在同一座城市,却仿佛已经被看不见的厚厚的屏障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