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上狼窝山最高峰的观景台,一阵清越的乐声便顺着风雪飘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临崖的美人靠上坐着位女子,素色长裙在寒风中微动,怀中抱着件似琵琶又略短胖的乐器,琴身泛着温润的木纹光泽。
她抬手时,玉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件乐器本就是她手臂的延伸。
梦瑶看得痴了,忍不住拽拽啸风的袖子:“啸风哥,这乐器比琵琶多了几分憨态,到底叫啥?”
啸风望向琴师身旁的男子——那人穿着米白色羊绒衫,金边眼镜后的目光温和,长卷发被风拂得贴在脸颊,透着股书卷气。
上前询问时,男子微微欠身,声音像琴音般清朗:“这是阮咸,古称阮,是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
“阮咸……”梦瑶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睛仍没离开琴师,“难怪听着有股古意。”
琴师指尖轻挑,绵长的泛音如游丝般荡开,在雪后的狼窝山巅织就一张透明的音网。
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火山群静默如远古巨兽,棱角分明的山体披着银甲,唯有火山岩裸露处泛着暗红,恰似凝固的血脉。
这乐声与雪景相触,竟让人恍惚间穿越时空,仿佛窥见了万年前岩浆奔涌的炽热与此刻雪原寂静的重叠。
起初,曲调舒缓得如同山涧未冻的溪流,在冰缝间婉转流淌;又似寒鸦掠过雪原时轻振的羽翼,带起细微的雪雾。
众人裹紧棉衣,却觉有股暖意顺着耳膜渗入心底。
旋律攀升,琴弦震颤,一串清越的音符破冰而出。琴音裹着雪粒的凉意,在寂静山谷中跌跌撞撞地跳跃,惊起崖边枯树上的积雪簌簌坠落。
琴师微仰下颌,歌声破喉而出。
那高音似一柄冰刃,瞬间刺破低垂的铅云,带着雪原特有的清冽与纯净,直冲九霄。
音符掠过覆雪的火山锥,惊起一群觅食的野鸽子,它们的羽翼在雾霭中划出杂而有序的弧线。
歌声里仿佛裹挟着云雾凝结的冰晶,带着松枝被积雪压弯的柔韧,还有火山岩深埋地下的厚重,在崇山峻岭间肆意奔涌。
阮咸低沉的音色如深埋雪下的火山岩,稳稳托住了空灵的高音。
醇厚的琴音在胸腔共鸣,恰似地脉深处涌动的暗流;而清亮的歌声则化作振翅的雪鹰,在低沉的音浪之上盘旋翱翔。
两种音色交织缠绕,时而如北风卷着雪粒扑打岩壁,时而似暖阳融化冰棱叮咚作响,将火山群的雄浑与雪原的静谧,编织成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
云雾不知何时有了韵律,在旋律中缓缓舒展、聚散。
当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琴师泛着霜花的发梢。金辉洒在她素白的衣袂上,与周围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唯有阮咸的木纹在光晕中流转着琥珀色的暖意。
此刻,积雪折射的碎光、蜿蜒的火山脉络、跳跃的音符,连同众人微微翕动的睫毛,都成了这幅冬日盛景中最鲜活的注脚。
渐渐地,西天云翳裂开一道豁口,竟有浓烈的绯红如熔金般倾泻而下,泼向这片沉寂了万载的莽原。
那霞光先染上火山锥最嶙峋的尖顶,霎时,雪峰犹如点燃的烛焰,竟自山巅喷薄出炽烈的红光,雪色成了透明的薄纱,裹不住底下熔岩般奔涌的赤色流霞。
红光顺势而下,沿着山脊的棱角奔涌流淌,浸透了山麓的积雪,所到之处,雪原不再是清冷的白,而幻化成一片燃烧的珊瑚海,浮动着深浅不一的胭脂、玫瑰与朱砂。
火山群间纵横的沟壑,此时成了霞光沉潜的幽谷。雪褥深深堆积,谷底却蒸腾起一片朦胧的紫红雾气,仿佛大地深处残存的热力正呼应着天际的燃烧,不甘地吐纳着最后的气息。
沟壑两侧,铁色的玄武岩柱刺破雪褥,嶙峋的棱角在霞光里泛出乌金般沉郁的反光,像凝固的火焰,又似冷却的叹息。
霞光愈发浓稠,终于浸染了整片天穹。火山群如巨大的祭坛,承接这天地间最后的辉煌。
雪地承接着天光,竟如巨大的铜镜,将漫天绯红折向穹顶,一时间天上地下,皆在燃烧。
天地间仅剩雪光与霞光的交响,一种宏大而无声的辉煌笼罩四野。
火山群肃穆的轮廓在红光中愈发深沉,那被霞光勾勒的剪影,宛如大地粗粝的骨骼,支撑着即将倾颓的暮色。
琴师双手合十立于崖边,身后是如熔金般的红日日,勾勒出金边的火山群,脚下雪粒在余晖中闪着细碎的光。
她闭目静立,仿佛与这片天地达成了某种默契——万年前的炽热喷发,千年来的风雪雕琢,都化作了此刻胸腔中绵长的呼吸,在雪原上空久久回荡。
梦瑶望着漫天云霞,眼眶微微发烫:这天地间的雄浑苍凉,竟能美得这般惊心动魄!
宇辰的手微微发颤,手机取景框里,妙音老师合十而立的身影与熔金般的落日重叠,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我要把这场景融进书法里,让每一笔都带着火山的气魄、雪原的苍茫。
再壮丽的风景,少了人气也显孤寂。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微笑着看向众人,镜片映着晚霞的光晕,你们眼里的惊叹、指尖的快门声,才让这片雪原真正活了过来。
啸风闻言大笑,抓起把雪抛向空中:原来咱们这些看风景的人,自己也成了风景!他的声音惊起一群归巢的寒鸦,羽翼划破橙红的天幕。
妙音老师轻抚阮咸的琴弦,余韵在山巅回荡:就像这曲子,单有琴音只是旋律,有了你们的倾听,才成了故事。
她转身时,素色裙摆扫过积雪,惊起细碎的光尘。
梦瑶快步上前,眼中满是倾慕:老师,您方才的演奏,简直把火山雪后晚霞的魂都弹出来了!
她咬了咬下唇,露出几分忐忑,我……我能跟您学阮咸吗?
妙音老师望着姑娘眼底跳动的热忱,从琴囊取出张烫金名片,上面二字如行云流水:能在这狼窝山巅相遇,本就是妙不可言的缘分。他日若来,咱们就着茶香论琴。
我其实只会些琵琶皮毛……”梦瑶有些赧然。
妙音老师却轻轻按住她的手,指腹的薄茧带着经年练琴的温度:弦上的功夫相通,只要心中有热爱,何处不是清音?
正是:雪浪凝寒,万壑松风随指动:霞绡舞赤,九霄星斗应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