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蜿蜒山道
金黄的银杏叶厚厚地铺满了古老的石阶,宛如一条通往佛国的金色长毯。
乌林珠在落花的搀扶下缓步上行,俯身拾起一片脉络清晰的落叶,指尖感受着叶片的微凉与脆弱。
侍立一旁的微雨突然用力拽了一下她的袖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格格当心脚下湿滑!”(刘璃之前已寻机给贴身侍女落花、微雨服下系统兑换的忠心丹,确保她们绝对可靠。)
松林深处,一片玄色劲装的衣角一闪而没。多林如同一尊石像,按着腰刀隐在虬结的古柏之后,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石阶上拾级而行的少女。
“哎呀!”落花适时地发出一声低呼,脚下“一个不稳”,手中提着的竹篮倾翻,里面的经卷、线香、蜡烛顿时滚落阶前,散了一地。
乌林珠连忙蹲下身帮忙收拾,动作间,鬓边那支不起眼的素银簪子被发丝带落,“叮”的一声脆响,不偏不倚地撞在冰冷的青石阶上。
隐在暗处的多林瞳孔骤然收缩!那簪头精细雕刻的莲蓬初绽浮雕图案,竟与深锁帝王私库、据传早已随先皇后富察氏埋入裕陵地宫的那支“大明莲子簪”……别无二致!此乃禁忌之物,怎会出现在此地?
待他再定睛看去,那少女已在丫鬟的簇拥下起身,背影袅娜,转瞬便隐入前方层林尽染的枫林之中。
山风送来了她们零碎的对话:
“…这支旧簪子是格格及笄时,老爷特意用他早年旧箭袖熔了打的…”
“可不是么,格格总是这般念旧情,前些日子连那破了洞的旧纸鸢都仔细收着呢…”
多林弯腰,不动声色地拾起那枚仿佛蕴藏着惊天秘密的簪子,指腹摩挲过冰凉的银质和熟悉的浮雕纹路。
他沉默片刻,将簪子收入怀中,随即抚过腰间紧贴的密报函筒。
西林觉罗家这位格格“不慕奢华,性喜简朴,尤为念旧情深”的评语,将成为今夜直达御前案头最详尽情报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宁府·腊月飞雪
凛冬已至,纷扬的大雪压弯了庭中老梅的虬枝。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融融暖意中浮动着清甜的果香与熏笼的气息。
富察淑华正亲手为女儿试戴一顶精巧的点翠钿子,眼中盛满慈爱与即将离别的酸楚:“开春便要进京初选,额娘特意请了苏杭最好的绣娘来,为你裁制几身新衣……”
话音未落,院中骤然响起一阵喧哗。
“砰”的一声,暖阁的门被大力撞开,挟裹着凛冽的寒气与淡淡的血腥味。
安巴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肩上赫然扛着一只还在滴落鲜红血珠的獐子,他咧开嘴,露出爽朗的笑容,声震屋瓦:“珠珠!瞧瞧大哥给你的及笄贺礼!活的!新鲜!”
紧随其后的多隆敖,不慌不忙地拍打着鹤氅上厚厚的积雪,袖中滑出一个紫檀木雕花长匣,含笑递上:“听闻宫中颇重棋弈之道,这副和田籽玉棋,给珠珠路上解闷儿。”
乌林珠心中暖流涌动,笑着在暖炕的小几上摆开棋盘,莹白的指尖拂过温润微凉的黑玉棋子。
启智丸的药效早已化入兄长的骨血,此刻在他们眼底流转的,是淬炼过的智慧与沉稳的光芒。
安巴已掌江宁驻防营精锐弓弩队,多隆敖那份革新漕运的条陈,更是直达天听,得了御笔朱批“识见明通,殊堪嘉许”的考语。
棋局厮杀至中盘,正胶着激烈。
管家福伯踏着深雪匆匆而入,恭敬地呈上一份印着内务府徽记的鎏金帖子:“格格,内务府方才着人快马传谕:所有待选秀女,务必于正月十六日前抵京备选!”
炭盆里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脆响。
在一片骤然安静下来的目光注视中,乌林珠神色沉静,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嗒”的一声清脆落定,稳稳封死了白棋大龙的生机。“知道了。”
她语气平静无波,“那便……赴京。”
几乎就在同时,识海里团团猛地窜起,急声道:“姐姐!养心殿那边的机械蜂传回消息——乾隆老头摔了个茶盏,骂‘这群没眼色的奴才,催什么催!’”
案头的雪浪纸被窗外雪光映得透亮。乌林珠提笔,饱蘸浓墨。
旁边摊开的,正是她那幅名动江宁的《风荷举》。
她在画卷留白处,悬腕提笔,落下两行筋骨清隽却隐含孤峭的小楷:
露重先沉叶,风劲早折枝。
宁抱寒潭影,不争暖浦时。
捧着厚厚宫规册子进来的乳母佳欣,瞥见这诗句,心头一酸,忍不住叹息:“格格……何苦写这般冷清孤绝的句子?”
“乳娘替我好好收着这幅画。”
乌林珠将画卷仔细卷起,插入冰凉的青玉画筒之中,神情是超越年龄的平静与坚定,“待我入宫之后,就把它挂在额娘房中最显眼的位置。”
更漏声声,夜已三更。
锦绣堆叠的拔步床内,团团正忙碌地将最后几只微型机械侦查蜂巧妙地藏进云锦被的夹层里,小声嘀咕着:“北京城全图载入完毕!坤宁宫值守太监王得禄私收年敬、克扣份例的账本证据也已备份存档!搞定!”
乌林珠推开厚重的雕花木窗,清冽寒气扑面而来。几片晶莹的雪花裹着寒梅冷冽的幽香,悄然落在她温热的掌心。
那瞬间的冰凉触感,奇异地将她带回了十三年前母胎中那片温暖的羊水记忆。
“姐姐……你怕吗?”团团停下动作,突然问道,黑亮的豆豆眼映着窗外雪光。
菱花镜中,清晰地映出少女唇角那一抹微不可察却异常熟悉的弧度——与她婴孩时期揪住父亲朝珠时那狡黠又笃定的笑容,如出一辙。
“怕?”乌林珠轻声重复,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紫禁城么?不过是个……大些的江宁织造局罢了。”
她缓缓合拢窗扉,将最后一丝微弱的雪光也隔绝在外,室内陷入一片纯粹的、孕育着未知的黑暗。
“该落子了。”